傷害她就是傷害自己(3 / 3)

在今日,她見著的……是秦昊堯的另一麵,他的絕情,刻薄,冷漠,殘酷,鐵石心腸,無動於衷。

還有……他的憤怒,他的悲痛,他的無奈,他深入骨髓的。孤獨。

穆瑾寧心口的疼痛,卻越來越沉重刻骨,身子不知某一個的角落,突然而生一顆時而冰涼時而火熱的種子,仿佛在脊骨之下遊走,在血脈之中砰然躍動……她咬緊牙關,麵色愈發死白,一把揪緊自己胸前的華服,呼吸一滯,這般熟悉的疼痛,她哪裏會忘記?已經一年多了……她本以為不再會被這樣突如其來的疼痛折磨了,三年前她幾乎夜夜被想不起來的惡夢跟病痛折磨的生不如死,她問過紅葉,紅葉說她患上了一種奇怪的病,不過往後遲早會好的。一年後,她不過是數月犯病一次,漸漸的,她鮮少再麵臨這樣的疼痛,她當真相信了紅葉大巫醫的話。本以為這場病已經徹底痊愈,卻沒想過……這一回,來的比任何一回都更猛烈,隻是哪怕再痛,她還是費勁最後的力氣支撐著自己的身子,不讓跪著的身子倒下。

她不想呼救,更不想喊叫,在大食族內她忍耐了數百次,她隻想息事寧人,獨自煎熬。反正以往也是這麼咬牙挺過來的,她明白這病絕不會要她的性命,否則,她也不會活到現在。

她更不願讓秦昊堯見到如今自己的這幅模樣,穆瑾寧已經篤定,對於方才的事他已然龍顏大怒,短時間內……他定是連她的臉都不想看到。

但即便神智越來越虛浮,越來越不清晰,她唯獨想著的,不是如何跟秦昊堯對抗,而是如何快些壓下越來越難以忍耐來勢洶湧的病痛。即便他們爭吵的這麼凶,看上去根本沒有挽回的餘地,不管他是否打算冷落自己,或者不再理會自己,她唯一念念不忘的,是她腹中兩個多月的孩兒,比起任何時候,她更加緊張不安。

指節緊緊陷入猩紅色的地毯之中,在她心中死灰複燃的,是格外複雜難言的痛苦,還有某種新生的衝動和渴望……

突然之間,她明白了此為何物,明白了在體內複蘇的不隻是難以解釋的病痛,還有。她丟失很久很久的東西。

最後的一道理智從她腦海之中逝去,汗水從她的額頭滑落下麵頰,口鼻間的呼吸愈來愈混亂熾熱,最終她再也無法強忍,宛若被重擊般無力地伏下身子,再也不知任何事。

“卑職無法為爺守住秘密,卑職沒有臉麵見皇上。”

王謝走到那一道高大俊挺的身影旁,跪在他的身後,低垂著頭,他從半路追來,也不知秦昊堯離開上書房為何突然離去,但他身為大內侍衛統領,無法為主子分憂解難,更是為主子遭來麻煩,遲遲不曾原諒自己的過錯。

“當然是你的錯。”秦昊堯一臉陰沉,黑眸滿是陰鶩肅然,不正眼瞧身後的侍衛,冷然丟下這一句話。見王謝沉默不語,仿佛無論他要如何重罰,王謝都不會為自己有任何辯解,冷眸掃過一眼,秦昊堯話鋒一轉,無聲冷笑。

“你是無法違抗她的。”

穆瑾寧不是懦弱的女人,更不是毫無主見的女人,她一旦打定主意,絕不會輕言放棄。區區一個王謝,她還不至於到無法從他口裏逼出李暄下落的地步,不難想象,到底她會如何軟硬兼施,王謝根本無力招架,更別提還要顧忌穆瑾寧腹中皇嗣。身為侍衛統領,手中刀起刀落殺過的人也有百餘人了,也終究是無法跟她比狠。在下人的眼底,皇嗣勝過他們的性命般不可觸碰,又有誰敢無視身懷皇嗣的穆瑾寧呢?

“你跟了朕這麼多年,定是知曉朕賞罰分明。既然承認犯了泄密的過錯,就把身上的官職留下出宮去。”

秦昊堯冷冷淡淡瞥視了一眼,丟下這一番話,王謝沒有隻字片語,沉默著取下頭頂上的銀色錐帽,朝著主子叩首行禮,繼而安靜退下,沒有任何怨言。

王謝走開不多久,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秦昊堯不曾轉身,負手而立,冷眼凝視著眼前的風景,眼底沒有半分軟化。

秦昊堯當然知曉,站在他身後的人是王鐳,王謝的雙生兄長,隻聽得王鐳沉聲道。“爺,王謝犯了錯,卑職願意一同受罰。”

他知道王鐳定會來,卻沒想過來的這麼快。

“犯錯的人,理應受罪,而你陪朕上戰場,護駕有功,朕若是懲罰你,豈不是黑白不分?”秦昊堯聞言,冷哼一聲,他做任何決定,都不願有人幹擾,更別提在今日,他滿心不快,無心處置此事。

王鐳緊緊皺著眉頭,麵色凝重,方才皇帝隻是要王謝交出統領官職謝罪,已經是念在這些年的情分上了,隻是天子一旦何時改變念頭,王謝在宮外也會受到懲罰,他身為王謝兄長,自然該為王謝減輕罪責,同甘共苦。

“兄弟之間若說感情多深的話,更像是矯情,我們兩個從未說過這種話。生著一模一樣的麵孔,兩人相處的這些年來並不若皇上見到的這麼平靜。從小到大,也有相互厭惡的時候,也有恨不得對方消失的時候,在讓燕雲去對方身邊的時候,也還是會痛苦難熬。但幾十年過去了,到如今,兄弟如手足,沒有這個兄弟的話,那是最悲哀的事。”

王鐳誠懇地道出這一番話,若是王謝被天子重罰,他也絕不會袖手旁觀,寧願一道承受痛苦。

“退下吧。”

秦昊堯淡淡說道,黑眸愈發幽深,盯著眼前大樹上樹幹上的一塊新鮮血色痕跡,依舊靜默不語。

他不在意等待,穆瑾寧這輩子都會留在自己的身邊,她跟自己承諾過,他也相信她的承諾。

他本以為再也不會有任何人摧毀他們之間的感情,卻沒想過如今麵臨看上去更難過的關卡,他要是將李暄殺了,他們的感情就會被打回原形?若是他留下李暄,她才能心甘情願地跟隨陪伴自己?

哪怕他擁有她,一輩子也守著她的身體而已,無法得到她的心,他如何滿足?如何覺得這麼多年的等候都是值得的,如何相信他們將來會一帆風順?他是喜歡穆瑾寧,是深愛著穆瑾寧,卻沒料到感情會突然變成一個怪物,驅使著他越來越貪婪,越來越不饜足。他從來都是果斷霸道的,但對於感情而言,他再強硬,卻也看不到更好的結果。

就像是王鐳說的話,不知何時開始,她對自己的重要。不隻是情人,不隻是親人,仿佛勝過自己的手足,拋棄她,無疑是砍下自己的手足,傷害她,無疑是傷害自己的手足,跟她較真作對,也更是跟自己過不去。他又豈會安然無恙,又豈會不覺疼痛?

垂下的右拳微微顫抖,卻無人看得出來,鮮血……從指節上溢出來,殷紅的血珠,劃過手背,他重重歎息,眉頭更重,黑眸之內再無一分波瀾起伏,宛若深夜般詭譎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