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戰,一定要勝。”
秦昊堯麵色死白,側過俊臉,用盡身體之內所有中氣,一把緊緊拉住護送他離去的範宏右臂,朝著範宏咬牙喊出一聲,因為他費力說話,心口的鮮血更是熾熱溢出。
在五日之前,佑爵就提醒過,他不能太過輕敵,自己當真不曾想過,毫無身手的佑爵的秘密武器卻是這一把火槍,比起舊式的突火槍而言,更威力無窮。
佑爵定是勤練許多日子,才有如此精準的槍法。
“微臣定不會辜負皇上囑托。”
範宏用力點頭,麵色凝重,兩匹駿馬一道小跑著回到遠方陣營,秦昊堯的眼前已然是一片虛浮,無法看清一草一木,在馬背上的顛簸也更讓胸口劇痛難忍,他唯有咬緊牙關,右手掌緊緊捂住胸口的傷口,隻是無論壓得多緊,那些濕熱的殷紅血液,還是不斷地從身體中流出來,從他的指縫之中溢出來。
他一路支撐著,直到了範宏引著他到了正營門口,範宏翻身下馬,喊來正守在營外的王鐳幫忙,就在那一瞬,身後緩步停下的駿馬上,秦昊堯的身子朝一側傾著,陡然摔下地麵。
那一聲,讓範宏跟王鐳兩人一刻間墜入冰窖之內。
王鐳當下麵色大變,見秦昊堯躺在沙土之上,右手已然鬆開,無力垂在身側,他緊忙以自己的雙手壓在秦昊堯的心口上,眼看著往日那雙犀利狠戾的黑眸,漸漸失去了光彩。
“快叫人來!”
範宏的粗聲大吼,還在耳畔,宛若清晨練兵時候的號角聲,悠揚而厚重,這一聲拉的很長很長,伴隨著低低的回音,一直不曾消失。
秦昊堯咬牙閉上黑眸,一直在等,等到範宏的聲音越來越低,最終越來越清晰的,變成了他的喘氣聲,像是獨自騎著馬跑過了一個山頭,氣息越來越混亂,或許因為呼吸的艱難,他的心緒也漸漸被搗亂,平日裏再理智的自己,也很難理清此刻的情緒。
他再度睜開黑眸,眼前的人影閃逝而過,似乎從別的地方跑來好幾個人,他們手忙腳亂,似乎遭遇了比打輸了此戰更壞更糟糕的事。他聽著自己越來越急促的呼吸,直至他的眼前揚起一道黑霧,將自己猛地拽入黑不見底的深淵。
躺在暖熱的平地之上,眼底的黑霧漸漸散去,胸口的溫熱漸漸溢出,有人撕剪開他身上的大麾,解開甲胄和金絲軟甲,他清楚自己的神智很快就要消失殆盡,他依舊望著天際,直到秦昊堯最後看清那一個明亮的太陽。
那是……很明亮,很溫暖,很清澈的太陽。
像是暖爐一般,哪怕深處孤獨寒冷的孤寂深冬,也依舊可以偎貼著他的心髒,特別暖熱的依靠著他,唯獨依賴著他一人。
不知何時開始,從未有人真正走進過的心,也終於不再拒絕她的靠近,向來都是緊緊關閉的心門,也終於為她而徹底敞開。
他的思緒依舊混亂不堪,他不知自己該回想些什麼,是那片這輩子都覺得最美麗的桃花林,是至今愧疚遺失在半路上的那一個裝滿少女心思的錦囊,還是……她曾經待在手上的那一枚碧玉戒子,看著她垂眸微笑的時候,他也仿佛滿心驕傲,覺得那是他此生給過她最好的禮物,勝過這世上一切的山盟海誓,至少他以為,他給她這段感情,會是他此生最珍視的。
千萬幅畫麵,仿佛一刻間從那個血肉模糊破碎的傷口之中衝撞了出來,勝過猛虎出閘,宛若走馬燈般飛快地旋轉,他微微眯起黑眸,卻無法徹底看清任何一幕情景,無數個春秋,無數個夏冬,無數個日夜,他們一道走過的那些花開的時節,一起看過的夕陽西下,一起在畫舫上坐著觀望的皎潔圓月,一起在積雪很厚的宮裏十指相扣一前一後走過的冬日,一起在高樓之上凝視著那片絢爛煙火……
突然,走馬燈不再轉動了。
他隱約看到一片木槿花,白色的,粉色的,紫色的,紅色的花朵,猶如各種顏色的星火一般綻放在自己的眼底,他環顧四周,仿佛置身於碧軒宮的門前,卻滿心困惑不解。宮裏的木槿花向來要在六月底才開,今日才五月底,他正詫異為何今年的木槿花這麼早開,若有所思,突地聽到身後熟悉又輕盈的步伐聲。
隱約,有人盈盈走來,蓮步輕搖,裙裾隨著擺動而發出的細微窸窸窣窣的聲響,黑發上的玉釵銜著的珠鏈輕輕擺動摩挲,那人越走越近,越靠越近,他幾乎都能察覺的到,她的腳步停在他的身後,隻要他一轉身,就能看到她。
隻要他張開雙臂,就能擁抱她。
他正想回過頭去,隻是整個人的身子都像是膠結凝住了,哪怕隻是一個轉身,隻是一個回頭,都始終沒有辦法……
滿心的孤寂,從心中激發而出的痛苦難耐,一刻間全部湧出來。
天黑了,滿數滿枝頭的木槿花,緩緩開始凋謝。
他一直在悔恨,他的心結一直都在,就像麵對朝開暮落的木槿一樣,在她將花容綻放在他眼下的時候,他不曾看上一眼,當他回過頭來想再看的時候,因為錯過了好的時辰,因為已經晚了,木槿花全部凋謝了。
玉清宮內。
“主子,昨日奴婢見到紫鵑那個丫頭了……”宮女默默端來了為主子研磨的上等珍珠粉,將白玉碟放在桌上,在祺貴人的耳畔低聲說了句:“她急匆匆地從藥膳房裏走出來,手裏拿了一包藥材。”
並無任何在意,祺貴人淡淡一笑,神色自如地探出柔荑,眼看著宮女俯下身子,將調和好的珍珠粉塗抹在她的指尖:“她病了?”
“奴婢去問了,說是患上了風寒,如今頭疼腦熱的,就讓禦醫開了方子,拿了藥回去熬煮。”宮女垂著眉眼,仔仔細細地做著自己的活計,輕聲說道。
“風寒?”祺貴人卻冷笑一聲,全然無法置同,調侃戲謔;“不過是得了風寒這般的小毛病,居然還要讓人專門伺候著,如此謹慎……”
話音未落,祺貴人驀地斂去眼底的笑容,她凝神望向這一碟子的珍珠粉,突然的靜默不語,卻讓宮女不無擔心不安,低聲詢問。
“主子怎麼了?”
“你親眼看過禦膳房的藥方嗎?”祺貴人的心裏生出了懷疑,驀地取來桌上的白絹,將柔荑上的珍珠粉全部擦拭幹淨,她冷眼瞧著身邊的宮女,冷聲問道。
“奴婢不曾。”宮女說了半句話而已,已然見到祺貴人站起身子,她繞過圓桌,從長台上取出文房四寶,匆匆寫了幾句話,將裁好的宣紙折疊的整整齊齊,再度走過來,往宮女的手中一塞,眼眸黯然。
“把這個交給朱太醫,天黑了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