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這些情愫又是為何而滋生出來,不過是要她變得更加混亂更加迷惘?
紫鵑取來了傷藥,以溫熱白絹擦拭穆槿寧耳廓上那一道血痕上的血色,尖銳的細小的疼痛,當下就讓穆槿寧緊蹙柳眉,紫鵑見狀,急忙輕聲詢問。
“姑娘,要請禦醫來嗎?”
“不是小傷嗎?”穆槿寧挽唇一笑,說的自如,唯獨臉上的笑靨轉瞬即逝,她靜默著,任由紫鵑為她耳廓上的傷痕塗上傷藥。
藥抹上去的那一瞬,並非毫無感覺,隻是方才得到的消息,已然宛若陰沉的天,即將下雨的轟隆雷聲響徹天際,振聾發瞶,她也無法再顧及別的。
她仿佛再度被丟入迷離幻境之內,能夠牽引著她繼續回到現實的,便是那雙手之上濃鬱芬芳,之後紫鵑在她身邊問了幾句,穆槿寧也不過是隨口應付。
一頓午膳,她不過是吃了兩口,就放下手中銀箸,原本心中空空如也,如今卻被充斥了太多太多她一時半刻還不知該如何招架的情緒,她似乎是生了病,耳廓上的炙熱再也不曾停下過,整個身子都開始發燙。
她依舊無法找到如此驚魂不定的原因。
他不過是要離開一陣子而已,他不過是去沙場上打一仗而已,用不了多久,他就會回來。
但為何……她仿佛有過同樣的心境?穆槿寧悠然若失,柔荑輕輕覆在自己的心口,眼神一暗再暗,沉溺其中許久,還是無奈之際,偏偏自己殘碎的記憶之中又沒有這般的畫麵,她無跡可尋。
上書房內。
榮公公在天子的耳畔低語一句,秦昊堯放下手中奏折,下顎一點,榮公公得了天子的意思,急急忙忙走到殿堂門口,將門打開,迎來了穆槿寧。
“您來了。”榮公公笑臉相迎,自然也是知曉此事,如今雖然還不能喚穆槿寧一聲娘娘,但也不能失了禮數,在他看來,穆槿寧遲早都是上位者,如今也不能將人看低。
穆槿寧默默走了進來,端著手中的紅色漆盤,緩步跨過門檻,安靜地走到秦昊堯的身邊,將紅色漆盤放在桌角,端出一盅,輕聲說道。
“這兩日天氣突然就變熱了,這一盅綠豆蓮子羹,可以消消暑氣。”
她正要打開盅蓋子,秦昊堯卻一把壓下她的柔荑,不讓她打開這一盅,緊緊握住她的手,黑眸之中隱約有熾燃的火光,緊緊鎖在她的身上。
“朕過會兒喝。”秦昊堯揚唇一笑,笑容依舊溫和,仿佛彼此之間,不曾發生任何事。
“皇上國事繁忙,不過還是要注意自己的身子。”穆槿寧朝著他微笑,四目相接的時候,她自如的宛若依舊蒙在鼓裏。
她正想將柔荑從秦昊堯的手裏抽出來,他卻更用了幾分力道,抓的更緊,秦昊堯打量她一番,麵色沉鬱,沉聲說道。
“這麼快就要走?”
這一句話,卻像極了她說的,在她知曉,秦昊堯很快就要前往沙場的時候,她也這麼問,他這麼快就要走?
她微微垂下眼眸,眼神清澈平靜,輕點螓首。“我在這兒,皇上又怎麼處理國務?”
秦昊堯看著她,她的眼神她的神色,仿佛都是平和婉約,她說的當真是真心的,一刻也不想留。
他突地鬆開了手,穆槿寧也沒有任何遲疑,抽回了柔荑,將紅色漆盤收在手中,轉身而走。
“你終究還是知道了。”
秦昊堯站起身來,望向穆槿寧越走越遠的身影,聞到此處,穆槿寧的腳步卻不曾停下,她怔了怔,在榮公公打開門的那一刻,她還是走出了上書房去。
他瞞過了一天又如何?
她遲早都會知道。等到了後天,他身著甲胄,坐在高頭大馬上,帶著不知幾千幾萬的將士出征,當她看到的時候,豈不是更難過更傷心?
穆槿寧淡淡一笑,笑意緩緩逝去,步伐越來越從容。她沒有任何生氣的理由,正如所有人都說的,她婉約大方,知書達理,他的離開,不過是為了大聖王朝的安危。
她獨自一人走在禦花園之中,走到半路上,隻覺滿心疲憊,突地俯下身子,停坐在湖畔的白石上,手中的紅色漆盤,無聲落入湖中,她卻驀地怔住了,眼看著漆盤在眼底消失不見,一道道漣漪,在她的眼底輕輕蕩了開來。
暖風拂過她的眼,眼底卻一陣幹澀,湖中的睡蓮蓮葉碧綠,蓮花是粉紅色的,含苞待放,不用多久就會開花,漂浮在水上,宛若是一人的巧手折疊而成的粉紅色水燈,聽人說,將水燈放入水中,水燈飄得越來越遠,往後的人生便會順遂,等何時水燈沉入水中,就能徹底將厄運帶走。
她浮想聯翩,眼眸之內卻一片濡濕,這樣的祥和的美景,落在一個人的眼底,隻有她一人流連忘返,倒也可惜。
身後的腳步聲,不疾不徐地停在她的身後,穆槿寧安然地轉過身去,望向不遠處的男人,那個男人她見過一麵,是語陽公主的駙馬。
“今日天真好。”
先開口的人是趙尚,他一襲青色常服,墨色的花紋顯得低調又得體,今日不曾身著禦醫的裝束,更顯得平易近人,麵容俊朗。
穆槿寧緩慢至極地勾起粉唇旁的笑意,雖然很淺淡,卻也將那張失去神情的姣好麵容襯托的更加生動明豔,她淡淡說道。
“趙駙馬,你今日是來藥膳房取藥的?”
“正是。”趙尚回以一笑,說的自然而然,在她回過身子的那一刻,眼神卻一瞬間黯然下來。
方才說不清楚,看到在湖邊靜坐著的女子倩影的時候,他為何心中浮起難以辨明的情緒。
當崇寧還是個少女的時候,他隻要想找她,找遍整個皇宮的時候,總能在這兒找到她。
或許,他們之間的過去,也是時候結束了。
就像是一塊石子,沉入了水中的幻影,過了一陣子,水麵恢複了平靜,連一道波紋都看不出來。
很多事,都消失了,都變故了,其實,又有一些人,一些事,還停留在原本的地方。
趙尚的心中,仿佛經曆了一場無聲的暴風雨,看著那一個纖弱身影,心頭百轉千回,沉默了許久,他最終轉身,正欲離去。
“語陽公主的身子還好嗎?”
趙尚亦不曾轉身,眼底落下一片溫熱,暖風拂麵,方才一刻間的落寞,也不過是一念之間。
他聽到湖畔的女子,柔聲詢問,聽得出幾分關切。
不曾趙尚開口,穆槿寧眼神不變,粉唇輕啟,再度開了口。“你要好好待她。”
“微臣謹記於心。”
趙尚笑了笑,轉身而去,穆槿寧不過小臉微微側過,眼神卻不曾掠過他的身上,聽到他的回應,她也默默點了頭。
“微臣先行告退。”
趙尚恭恭敬敬朝著她行了退禮,仿佛沒有任何異樣,謙謙有禮,溫文得體,在他溫和的身上,無人挑得出毛病。
他,隻是語陽公主的駙馬,而她,是當今天子的女人。
他以為上蒼已經徹底將那段過去收回去了,至少如今他還不覺得一無所有,他們都會在原地生活,卻並非守著過去而活,更重要的,是當下,是將來。
或許,往後在眾人都找不到她的時候,他的心裏還有這個秘密,他還能頭一個找到在湖畔坐著的她。
這,或許不是最悲傷的再遇。
一切,在最開始的時候,就早已注定。
穆槿寧垂下長睫,心中的愁緒隨風而去,她輕輕歎了口氣,從湖畔站起身來,挺直腰際,望向身後的風景。
趙尚已經走得很遠,足夠遠了,轉過那個角落,就再也看不到了。
她將視線抽了回來,臉上再無任何神情,周身盡是暖陽之下的暖意,也漸漸驅逐了先前的涼意和愁緒。
她不再縱容自己失神太久,若想在這座皇宮裏生活,就該冷靜清醒,忘了所有過去,不知是喜是悲,但最終還是要麵對如今的生活。
穆槿寧朝著相反的方向走過去,步伐越來越快,離別總是傷,但她隻能忍耐,除了忍耐,也沒有別的法子。
“紫鵑,我上回將那些琥珀珠子放在何處了?”
一走進偏殿,穆槿寧便四處翻找,微微蹙眉,低聲問道。
“奴婢放在這個盒子裏了。”紫鵑見她如此神色倉促,急忙走到一側的長台之下,拉出一個抽屜,將小巧的盒子放在穆槿寧的麵前。
她接了過來,神色有一瞬間的怔然,輕輕打開盒子,十來顆黃色的琥珀珠子安靜地躺在其中,在陽光下閃耀著淡淡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