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音有些遲疑,也知曉紫鵑是出自一片好心,她最終隻能點了點頭,正要走入內室去把小少爺帶出來,已然聽到門外不小的動靜,眸光一滅,幾乎忘了呼吸。
推門而入的人,正是秦昊堯,他比人料想的來的更早了幾個時辰,外堂的一側站著兩個宮女,他不以為然,匆匆撇過一眼,走了幾步突然回過頭來,陰沉著臉望向紫鵑身邊的婢女,猝然黑眸一沉,揚起手掌,重重襲上她的麵頰。
“誰讓你來的?”
掌風之重,讓哪怕有武功底子的瓊音措不及防,當下腳步不穩,跪下雙膝,甚至不敢抬起眉眼看天子。
聽到外堂的不小聲響和男人的訓斥聲,穆槿寧拉著楊念疾步走了出來,不知到底出了何事,跟著孩子一道來的婢女跪在地上,右邊麵頰有著明顯的紅腫,嘴角破了皮,皮肉翻卷,殷紅血珠冒出來,瓊音也不動手擦拭,更不反駁,沉默不語地跪在原地,一動不動。似乎即便這個男人出手更重,哪怕她會死在他的手裏,她也不會哼一聲。
“姑姑!”楊念哭喊了一聲,穆槿寧驀地伸出手掌,輕輕遮住孩子的眉眼,不讓孩子看到這般冰冷殘忍的畫麵。她不知緣由地望向秦昊堯,他一臉陰沉,渾身寒意,如此盛怒的模樣的確讓人不敢多言,甚至不敢靠近。
“皇上。”她的臉上再無笑靨,見他滿目陰鶩,把孩子交給紫鵑,她緩步走向前去,迷惘看著這個男人,低低喚了一聲。
“朕不想看到你,滾。”秦昊堯轉過身子,對著下跪的瓊音發號施令,每一個字浸透了令人不寒而栗的陰測威脅,對他不忠無法做好分內之事的奴才,他並不需要。曾經犯下錯幫助穆槿寧離開皇宮的人,他更不想饒恕。
“你們先回去吧。”穆槿寧心生不寧,麵色晦暗,如今滿屋子尷尬死寂,她又不知該如何為這位婢女解圍,見天子如此生氣,她隻能順水推舟,一手拉起瓊音的右臂,見瓊音一臉死白,像是在生生忍痛,她急忙吩咐一句,示意紫鵑送他們離開,不想讓事情變得更糟。
等待了許久,唯獨屋內隻有他們彼此的時候,他冷著臉走向內室,坐在桌旁,自顧自倒了一杯茶,她站在他的身後,打量著他讓人卻步的陰沉麵色,她並非頭一回見著他生冷神情,躊躇了許久,才柔聲詢問。“她做了什麼錯事嗎?”
秦昊堯沉默不語。
穆槿寧驚魂未定,身為主子,自然可以隨意處置下人,但他如此遷怒一位婢女,更顯度量不大,她滿心狐疑,這位婢女如何會惹怒天子?
“她是你的婢女,也是你的護衛。”
彼此靜默了許久,秦昊堯麵無表情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怒氣漸漸消退,他才丟出這一句。
她突地心口緊縮,並非隻是因為依舊不曾認出這個婢女而心生愧疚不安,而是……她不知為何如此緊張忐忑,緊緊盯著眼前的男人,甚至不敢靠近。
似乎當年做錯事的人,是她。
他站起身來,慢慢靠近她,黑眸鎖住這一道倩影,當他要說出往事的時候,他同樣胸口沉悶,並不好過。
“過去的事朕不會追究。”
這一句,壓在她的心裏,他明明過了幾年還不曾徹底釋懷,明明對婢女餘怒未消,明明。他不曾談及往事,但她卻還是滿心寒意。
這一夜,她的心宛若窗外的天際,陰陰沉沉,灰灰暗暗。
仿佛,她對他犯下過不可饒恕的錯誤。
他們之間……並非隻有互相喜歡,互相包容的日子,就像是如今的天氣,並非日日都是晴天,有時候,也會刮風,也會下雨,也會一刻間驟冷,讓人覺得無論生著幾個暖爐,還是覺得冷。
他們之間的危機,讓她險些窒息,根本不知是否該繼續追問下去。
是否……她曾經辜負了他?
“朕隻要當下。”斂眉,臉上的冷沉消去些許,麵色依舊凝重,他直視著穆槿寧的眉眼,黑眸之內一片深情。
感情,就像是一把雙刃劍,會給人溫暖柔情,也會給人銳利傷害。
她將心事壓著,不曾問他到底為何將夏貴人驅逐出宮,他是一國之君,做任何事自有他的道理。
不露痕跡地將柔荑從他的手掌之中抽離出來,她轉過身子,眸光一暗,隻是在下一瞬,已然聽到秦昊堯冷靜發話。“朕已經擬定了日程,待開春時候,朕帶你下江南。”
煙花三月下揚州。
她凝眸看他,光是聽著,便恨不得憧憬春日的江南美景,小橋流水人家。隻是天子微服出行原本就極為難得,隨行所帶的都是極為信任之人,她當真沒想過可以跟隨他一道出宮去。
“朕想兌現過去的承諾而已。”
秦昊堯止步在她的身後,信誓旦旦,當年她病的很重,這也是他跟她提及的事,雖然最終未能實現。
他有自己的算計,再過些日子自然要對所有臣子開誠布公,唯獨不能讓巫女的身份跟她有任何牽扯,否則有心之人唯恐天下不亂,一定會在她的身上做文章。
他等待了許久,最終等到她噙著笑容點頭,總算是放下一件心事。
“張大哥出宮了嗎?”
她神色一柔,輕輕詢問。
“當然,他不也是個大忙人嗎?”
秦昊堯扯唇一笑,說的自如,右掌輕輕貼在她的背脊之上,神色從容。
“若沒有張大哥,也絕不會有今日的我……”穆槿寧望向他,他洞察一切,她心中的念頭根本就無法隱瞞他,但她卻很難看清他的心。她不無躊躇,說出這些話來的時候,似乎也萬分艱難。
哪怕知道他一定會對她有求必應,她依舊不願總是求他。
他摟著她纖細的腰際,俊臉緩緩靠近她,跟她目光交彙,神色一柔,沉聲道。
“朕還能不懂你的心嗎?”
她問的,似乎不過是多餘的,他既然是最在意她的人,自然會為她著想,絕不會讓她為難。看著那雙堅定沉靜的黑眸,她褪去了心底的不安,心中歸於寧靜,深深望著他,最終沒有了任何戒心防備,朝著秦昊堯回以一笑。
不知何時開始,在他的身邊,她的確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