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臉,蒼白如雪,纖毫畢現,鬢角的柔軟青絲隨風輕輕浮動,她不疾不徐地道出一句。“趙尚,你說……我這樣活著跟死有什麼區別嗎?”
趙尚當下就麵色驟變,不禁雙拳緊握,心中宛若被大力掏空一般空空蕩蕩,想要撫慰,卻也找不出任何借口。
她的眸光越過趙尚的身子,落在他身後的某一處,對於自己的命運,她並不怨天尤人,更不負隅頑抗,她早已折騰不動了,痛苦……像是一把磨的鋒利的刀,刮去她身上所有的棱角。
“我們都是活在謊言裏的人。”她低聲喟歎,這一聲歎息,卻聽的趙尚心酸至極,話鋒一轉,為了讓她堅持活著,哪怕再難過也要活下去,秦昊堯總是在許諾希冀,這一個破滅了,還有下一個,因為她,他分心太深。
“皇上對我說,西域大夫到了,我就有救了,其實,任何人都救不了我。”
那一雙美麗的眼瞳,宛若盛滿了太多的苦楚,她雖然年輕,但這半年過得卻宛若風燭殘年老人般生不如死,即使喝下仙丹妙藥又如何?她的心早已傷痕累累。看到他這樣自欺欺人,所以哪怕再疼也忍著,隻要熬到最後一天,就什麼都結束了。
“微臣……也不忍再看郡主受苦。”趙尚的眼神,藏著太深太深的情緒,不隻是不安,擔憂,憐惜……他隨身攜帶的那一個錦囊,如今就貼著他的胸口,像是一把火燙著他的心,過去的林林總總,曆曆在目,沒有什麼比眼看著她衰敗凋落更殘忍的懲罰。
穆瑾寧默默望著他俊朗麵目,知曉自己時日無多,她並非歇斯底裏,生離死別是人之常情,粉唇輕啟:“你已經盡心了。”
趙尚的心中,愈發不祥,他不曾告知任何人,這幾夜他連續做著過去的夢,在夢境之中,她還是年少無邪模樣,她總是習慣坐在池邊草地上,雙手輕撐柔軟地麵,在春日暖陽下,愜意地閉上了清靈眼眸,粉唇挽起笑容弧度。他站在不遠處,似乎隻要喚出她的名字,她就會睜開眼回過頭來。但每一個夢,他都不曾開口,他隻是貪戀地望著她的身影,她微笑的唇,安靜時的眼,清風拂過她黑亮青絲,宛若他想要高價收藏的畫卷,他不願打破此刻的祥和平靜。
這樣的預兆,難道是警示他,她就要馬上離開了?
“微臣想對郡主盡最後一份心。”
趙尚沉默了許久,這才走近兩步,穆瑾寧以為他要離開,卻沒想過他會走得更近,柳眉微蹙,依靠著軟墊,微微斜過身子,清亮的眼眸對著他,喉嚨緊縮炙熱,遲遲不語。
王鐳疾步向前,跟上秦昊堯的腳步,在主子耳畔低語一句,秦昊堯陡然間麵色一沉,立馬掉頭走回雍安殿內。
北國居然派來了使者。
正襟危坐,雙門被推開,走進一個挺拔的男人,他一身藍衣,眉目之間是一派從容,唇角上揚,不掩笑意。
在他的身上,隱約可見意氣風發的帝王之姿,哪怕身著布衣,也掩飾不了與生俱來的貴氣。
秦昊堯冷冷瞥了一眼,黑眸之內多了不少寒意,唯獨不見他有任何的驚詫,似乎佑爵會親自前來,並不讓他意外。
“看來你早就料到我會來。”藍衣男人正是當今北國的新帝,北國之外的人,鮮少見過他的真麵目,他兩年前來過大聖王朝,但簡單的喬裝之後,居然無人認出他的真實身份,他身邊甚至不曾帶上一個侍衛,更令人不曾起疑心。佑爵笑著說道,神色自如地搬來紅木雕花椅子就坐,沒有半分拘束戒備。
下顎緊繃,秦昊堯的黑眸掃過佑爵的笑臉,佑爵跟他雖然同是年輕的帝王,但也有太多的不同。他冷傲如冰,而佑爵卻親切如火,他對女人若即若離,而佑爵卻對女人來者不拒,他是冷漠無情,佑爵卻是風流成性。
他並不覺得佑爵是同道中人,雖然也是一國之君,他如今該以禮相待,不到萬不得已沒必要大動幹戈,造成生靈塗炭,將百姓陷於水火之中,但佑爵的突然到來,還是讓秦昊堯覺得此中有蹊蹺,有內情。
點頭示意一旁宮女奉茶,秦昊堯揚起下顎,俊美麵龐上依舊冷若冰霜,讓人看不出他如今的心思。“你敢隻身進宮,看得出很有膽量。”
“我可比不上你說狠話的本事,總是說得人心中發涼。”佑爵揚聲大笑,從宮女手中接過這杯暖茶,眯起細長眼眸打量眼前的年輕宮女,毫不顧忌彼此的身份,不禁嘖嘖說道。“大聖王朝的女人就是美,連一個端茶送水的小宮女都長得如此清秀,真是羨煞旁人,你在宮裏一定享盡齊人之福了。”
他不拘一格的孟浪,當下就讓小宮女紅了臉,急急忙忙退到一旁。
秦昊堯早已清楚放浪形骸不過是佑爵當年蒙蔽敵手視線的把戲而已,他順水推舟,眼底浮現莫名的笑意,斂眉喝了一口茶之後,才不疾不徐地丟下這一句。“你若喜歡,挑幾個送你。”
“我若是挑光了,豈不是斷了你的豔福?”佑爵這才從宮女的身上移開視線,笑容不變,輕輕咳了一聲,嗅了嗅泡好的碧螺春,肆無忌憚地依靠在椅背上,拍了拍布衣之上的塵土,宛若風塵仆仆。
秦昊堯卻沒有太多耐性,收起了眼底的笑,不冷不熱地開口。“你總有你的來由,不如把話說開,也免得各自揣摩。”
“聽說她病得很重。”佑爵聞到此處,眼神一轉,直直望向秦昊堯的方向,不再拐彎抹角,直言道。
這些日子不見,隻因彼此都忙於江山社稷,穩固政權,當初他初次到大聖王朝來的時候,也是對秦王的名聲早有耳聞,當下他是一個沒有實權的太子,而如今他們卻旗鼓相當,各自為政。
隻是再次相見,他們依舊沒有英雄惜英雄的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