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天亦老(3 / 3)

最初的那一枚戒子早已摔碎了,找到再相似的另一枚,也無法延續他們之間的情緣……終究隻是他一廂情願。

她不隻是要離開,甚至會是永別。

看到她過早放棄,不要他繼續浪費時間在她的身上,秦昊堯卻更是覺得力不從心。

西域的大夫還不曾帶到皇宮,穆槿寧在幾日之後開始昏迷不醒,秦昊堯知曉了消息,便當即散了早朝,撇下文武百官趕赴碧軒宮,禦醫說她會醒來,隻需精心等候,秦昊堯撤了兩天內的國事,陪伴在她的身邊。

看著她昏迷滴水不進,秦昊堯命令宮女端來撇掉油水的清淡雞湯,這一回他親手扶起穆槿寧的身子,喂到她的唇邊,卻看著湯水多半從她的唇角溢出,她根本不曾咽下些許,唯獨在那一瞬間,他的心幾乎都是涼的。

“無論用什麼法子,三天之內,朕要見到那個西域大夫。”

秦昊堯的麵色陰沉,朝著王鐳吩咐,他等不及了,更怕穆槿寧等不及。

他的手上滿是鮮血,身上也關係了不少人的性命,但從未有這樣的無力感覺,麵對一個要死的人,他那麼不想放手,那麼不甘心。

將她的柔荑包覆在手掌之內,秦昊堯退下了所有服侍的人,衣不解帶地讓她倚靠,他是個不願回頭的人,如今卻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之中。若是多年前他就對崇寧動心,不,即便不曾動心也不曾忽略冷情到那般田地,是否如今就不會是這般無法收拾的田地?

哪怕當不成夫妻,做不成情人,至少她也可以活的踏實平靜,不曾遭遇這麼多的厄運顛覆。

或許是上蒼當真聽到了他的心願,穆槿寧在第三日的清晨,幽然轉醒,她口舌幹燥,身體虛弱的幾乎說不出話來,但在視線清明的那一刻,見到的第一個人,還是秦昊堯。

她不想讓他見到自己死去的模樣,宛若一朵盛開嬌豔的花朵,從嬌麗欲滴到頹敗掉落的過程,也像是對彼此的懲罰。

“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他噙著笑,淡淡問了句,眉宇之間的關切心疼,卻刺痛了她的心。

她緩緩地搖了搖頭,聽他說她昏迷了足足三日,但她不曾夢到任何人,任何事,她隻是一直走在黑暗之中,不知疲倦地不曾停步,朝前走著,前方卻沒有任何光明,身後也沒有任何人呼喚她的名字,所以她一直走著,一直朝前走著……

這些話,她不曾告訴給秦昊堯,或許這是不祥的預兆,說出來也隻會讓人寒心。

自從昏迷過後,他更加頻繁地到碧軒宮來,那位西域大夫來過一趟,皺著眉頭嘟囔了幾句之後,她便再也不曾見到那人的身影。穆槿寧隱隱約約猜得到幾分事情的真相,卻又閉口不談,就像是麵對一場勝負已定的戰役,兩方實力懸殊,但惟獨秦昊堯一人還堅持不願投降敗北,他的性情堅硬如鐵,從不輕言失敗,但人的性命又何嚐不是最脆弱,不堪一擊的?

宮裏的蓮花,漸漸含著花苞漂浮在水麵上,碧軒宮窗前的簾子換成了明亮的金色絲綢,陽光照耀在上麵,愈發讓人覺得眼前一亮。宮裏送來了幾套簇新剛剛裁製好的夏季宮裝,一件比一件用心精工製作,一件比一件輕盈柔和,顏色都是她平日裏最喜歡的,隻是她哪怕穿的再好看,也隻是終日閉門不出,約莫一整日都要躺在床上,即便無人覺得可惜,穆槿寧都覺得自己糟蹋了這些昂貴柔軟的衣料。

她並不想眼看著秦昊堯付出真心還是得到一片荒涼,若是遲早要走,她寧願早些,別再反複糾纏。

每一日,她的喉嚨都像是一扇門一般,漸漸合上,縫隙越來越狹隘,她能夠咽下的東西越來越少,即便隻是幾口微小的飯菜,都幾乎要耗費她花去半個時辰之多來咀嚼吞咽。

如今活著,才是苟且偷生,才是生不如死。

她像是生活在荒漠之地一般,總是覺得幹渴,宮女送來的燉好的藥膳讓她口舌之中全是苦味,神誌清醒身子卻不受自控的時候每一瞬都是苦不堪言,倚靠在軟墊之上,如今她甚至拒絕讓念兒來見她,她寧願念兒不記得如今這副模樣的她。到了七月初的時候,宮女送來的一日三頓幾乎紋絲不動就端出去倒掉,她隻能喝得下一些湯水。

因為秦昊堯的執念,她甚至不能頭也不回就走。

人最難過的,是連死都不能輕易做出決定。她可以早些擺脫這樣的煎熬,自盡的想法,也曾經在她的腦海之中一閃而逝。但他卻跟她默契通曉她心中所有的事,似乎早已察覺的到她心中的念頭,他每一頓都讓一名宮女送到她的手邊,如果她絕食,這名宮女就會被帶出去領死。

他說過,這世上沒有比尋死更輕而易舉的事。

但他卻不放她死。

她也想過什麼都不再理會。

但昨日的早膳不曾用,那個陌生的宮女便死了。

晌午時分,來了一個高瘦年輕的宮女,看上去才十四五歲,端著盤子的時候,手都在抖。

她終究比不上他的狠毒。

隻因她費力吞咽了一口雪蓮燕窩粥,那宮女趴在地上連連磕了十來個響頭,喜形於色,泣不成聲。

隻有她食不知味。

味同嚼蠟。

是不是該停止了?她無力地依靠在絲絨軟墊上,默默翻閱著手邊的書冊,不比以往,每一個辭藻都漂浮在眼前空氣之中,根本看不進去。如今她留在世上的,唯有殘留的一具軀殼,還剩下別的什麼?

她突地想起自己的娘親,到底是何等的彷徨,何等的無奈,何等的疲倦,才會沒有半點留戀,一口飲盡那杯淬毒的美酒?

她的心,冷的宛若冰山。

“我知道你愛她。但她,已經不再是以前你愛的那個人了。”她安靜地望著一側,宛若隱約看到秦昊堯的身影,如今雖然隔開了宮中的消息,她也猜得到如今任何人都在勸說秦昊堯選妃,她身子不好的傳聞一定人人皆知,生怕她有個好歹,後宮無人,無人為王室延續後代,開枝散葉。

她的粉唇輕啟,隻是根本沒有嗓音傳來,越來越粗重的氣息磨合穿梭,她是在說給記憶中的秦昊堯聽,不管有用沒用,她都想勸他讓她走,他才能開始新的一天。

“娘娘,你在說什麼……。想要什麼嗎,奴婢馬上給你送來。”紫鵑一轉頭,便看到穆槿寧眼神混沌,雙唇嚅動,卻聽不出她的聲音,急忙走到床前,低聲詢問。

穆槿寧半合著眼眸,長睫顫動,在無人的時候低聲呢喃,紫鵑俯下身子,輕輕靠在穆槿寧的麵旁,費力聽清。隻聽得穆槿寧的每一個字,都浸透了酸楚之意。

“他原本就是無情人,是我非要讓他有情,這便是我的錯了……”

“她當真這麼說?”

秦昊堯望著跪在自己麵前的紫鵑,側過身子,望向帳幔之後的女子身影,如今已經是二更天了,他照常詢問今日事宜,紫鵑的話卻讓他聽得心中很不是滋味。

若不是穆槿寧,他當真絕不會對任何人動心,他是肩膀上扛著江山社稷的男兒,從不相信什麼驚天動地的感情,女人對他而言沒有任何不同。

這段感情,當真讓彼此都覺得痛了。

看著她日日煎熬,明知道她不容易,他還是不願心軟,哪怕用別人的性命來威脅她不敢放棄最後的希望,哪怕做的殘忍無情,他還是孤注一擲。

她早已身心俱疲,因為他,苦上加苦。是否他繼續強留,會讓她愈發艱難辛苦?他從未這樣問過她。

看著紫鵑低著頭,短暫地沉默過後,還是點了點頭,她當然不敢造謠。

秦昊堯倚靠在椅背上,手掌一揚,紫鵑這才退開走到外堂,他閉上黑眸,眉頭緊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