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昊堯凝眸看著她,她的眼眸宛若清澈綻放的玫瑰,溫柔多情,但他的眼前突然又浮現出那一雙過分淡然從容甚至可以說是冷漠的眸子,她驕傲,平和,一步步走遠,與他擦肩而過。
他默不作聲,與她一道用了晚膳,穆槿寧傷人的傳聞,已經讓王氏兄弟去解決,他不容許登基之前還出任何幺蛾子。
他當然會將此事壓下去。
穆槿寧身上的血案,他都可以一筆抹去,為她做什麼事,他甚至眼睛都不眨。
但他更想知道,到底穆槿寧為何越來越陌生。
冷漠嗜血,絕不會是她的殘忍本性。
他無法逼迫自己承認,穆槿寧早已更改最初天真無邪的麵容,她工於心計,卻也早已染上被欲望驅使的劣行,他盯著坐在對麵的她,口中的飯菜仿佛哽在喉嚨,遲遲無法咽下去。
“不合胃口?”她察覺到秦昊堯隻動了一筷子,從頭到尾,他的眸光藏匿著很難辨別的情緒,一直鎖在她的身上,她蹙眉看他,不解詢問。
他的眉頭一凝,無法相信穆槿寧如此置身事外,仿佛她根本沒有任何印象,到底這兩天,她做了什麼。
正如瓊音所言,她的不對勁若是來自身體,他一定會為她治好病,但若是她偽裝演戲,他還能繼續容忍寵愛她嗎?
他的心,有了分歧和動搖。
穆槿寧直直望入那一雙黑眸之內,她無法揣摩到底秦昊堯這麼看著她是因為何等的緣由,但似乎隱約可見心酸和不忍,糾結和兩難,她垂下眼眸,也隨即放下手中的碗筷,靜默不語。
她總有不好的預感……正如前天她在軟榻上小憩醒來,手上和臉上隱約可見水痕,到底是誰給安睡的她擦拭了雙手和麵頰,為何這麼做?而方才她繡著繡圖疲憊極了趴在桌上歇息了一會兒,睜開眼的時候,地上的地毯卻都換了簇新的,雖然花樣還是跟以前的一模一樣,但她還是察覺到了。
仿佛在她閉著眼的時候,周遭就發生了很多事,很多,她沒看到沒聽到的。
方才紫鵑和紅梅將晚膳端來的時候,她想起明日便是紅梅的生辰,從首飾盒挑了一對珍珠耳環贈予她,她卻遲遲不敢接過,眼底隱約可見不安。
或許。她最擔心的事,還是已經發生了。
穆槿寧坐在梳妝台前,黑發長發宛若瀑布般披散在腦後,她凝視著自己的麵容,燭光將她的臉龐照的更亮,她看的更清楚,更仔細。
但仿佛,她發覺了。那個自己都不認得的自己。
她的雙手忍不住地輕顫,她卻緊握雙拳,她幾乎篤定了,她的情況越來越糟,哪怕他們都瞞著她,她也終究是做出了可怕殘忍的事。
她唯獨隻能懷疑自己……那麼無奈無助,可笑可悲。
在她的神誌從身體之中抽離出去的時候,銅鏡之中的這個女人,跟她有著一樣麵貌一樣身軀的女人到底對她身邊的那些人做了什麼?才讓他們噤若寒蟬,甚至都不敢跟她對視一眼?
趙尚還不曾找到辦法,他讓她服下的藥,似乎根本沒有任何成效。
她每一天都在改變。
他徑自寬衣解帶,神色尋常,不曾露出任何異樣。“過來睡吧。”
秦昊堯看著她坐在梳妝台前太久太久,黑發之上沒有多少首飾她卻似乎拆了半日,她的視線專注,凝視著銅鏡之中自己的麵容,更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她聽到秦昊堯的聲音,羊角梳穿透過黑發從上至下,她不讓自己看來太過優柔寡斷,多愁善感,梳好了頭,這才走到他的身邊。
皇後一說,秦昊堯不再提及,畢竟如今眼前還有更緊急的事。
“對你而言,有個好消息。”他壓下身體和心理的疲憊,他朝著她伸出手掌,白色紗布已經拆除,但手心的傷痕還在,宛若星辰一般映入她的眼底,她的心中一片驚痛,默默將柔荑放入他的手心。
他睇著手心的柔荑,握住她幹淨纖細的指節,心中隱隱作痛,始終無法相信她就是用這一雙手,去傷害別人的。“刺殺一事,不是太子的陰謀。”
她沒想過從那件事過後,秦昊堯還會對她提及朝政,她安靜地聽著,唯獨那雙眼眸之內,有了隱約淚光。
“是左相宋祁?”她的喉嚨幹澀,凝神看他,那一雙滿是淚光的眼,仿佛不隻是被洗清了冤屈的欣喜若狂,秦昊堯仔細看著,仿佛還有些許苦澀。“找到了證據?”
秦昊堯的心頭泛出一絲絲暖意,或許他跟穆槿寧的確是契合的,隻要他全身心相信她,她足夠應付他所有期望。但他甚至懷疑過她,甚至以為她會再度背叛他。
“已經把人關入牢獄,過陣子就會判他的罪。”
當然,一並落難的,還有穆槿寧懷疑過的……偷偷潛入宮內,以假亂真,以跟自己極度相似的嗓音來栽贓給她的那個人。曲琳琅。
秦昊堯從頭到尾不曾提起那個女人,但既然曲琳琅的義父都已經落下罪責,她也絕不會逍遙法外,穆槿寧避開這個名字,不再深究。
宋祁布下的這一個局,在秦昊堯看來,並不高明。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這世上,誰不夠周密,誰便要輸掉所有。
她暗暗舒出一口氣來,秦昊堯除掉一個有心之人,往後路上自然更少一顆擋路的石子,眉頭輕蹙,驀地想起什麼,眼底動容,語氣有些急促:“太子他們,該不會……”
“宋祁將藏匿在宋府內的太子和太子妃送去江南,但下了狠毒的命令,在半路上,讓手下將準備渡船的他們溺斃在水中。”
秦昊堯盯著她的麵孔,每一個字,都說的幾乎沒有更加真實的情緒。
穆槿寧望著他,仿佛方才看著他的唇在動,那句話卻並無落在她的耳中來,她費力地解讀秦昊堯說起的每一個字,眼前的光景宛若開始搖晃跳躍,她越來越難以集中精神。
“死了。”她幽幽呢喃,臉上的錯愕遲遲不曾消退,她沒辦法跟秦昊堯一樣無動於衷,袖手旁觀。
“都死了。”
秦昊堯看她幾乎都無法穩住自己的腳步,手臂環過她的腰際,不讓她更加失魂落魄,他陰鬱的臉上,沒有歡喜,卻也沒有悲傷。
她沒有任何言語。
她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的初衷是好的,她想要保留無辜的性命,想要守護真心的感情,她曾經希望自己無法得到的,在夏侯柔跟秦玄身上實現。
但他們的下場,依舊悲慘可怕。
這一夜,她都是睜著眼睛睡的,腰際的那一雙臂膀,溫暖有力,將她禁錮的無法離開,她混混沌沌,仿佛魂魄就要離開這一具軀殼,手腳冰冷的沒有任何一分溫度。
“穆槿寧,你好好看看,是我!”
一聲刻意壓低的怒斥,打破了她迷離破碎的夢境,她微微怔了怔,不知是誰在他的夢境中說話,為何聽起來這麼憤怒,怒不可遏,卻還要壓低嗓音訓斥,為何不將怒氣全部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