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想過要陪他那麼久(3 / 3)

“我從不懷疑這一點。”

穆槿寧也不阻攔他,眼中有笑,輕點螓首,受了他的禮,看著他辭別離開。

趙尚這一路上,走的很快,以前他總是徐徐走路,仿佛不怕天塌下來的沉靜,他幾乎不曾對穆槿寧說過謊。

或許這會是一輩子的僅此一次。

或許這會是隱瞞她和別人的一輩子。

他的心一瞬間被巨石壓著一般沉悶,也不知自己疾步匆匆走的有多遠,最終他停下腳步,望著花園之中的湖水,微微怔住。

他的眼前,仿佛還有那個畫麵,朦朧的,披著光霞,宛若發生在昨日。

少年摘下幾根柳條,沉默寡言,雙手透露出熟練,編織成樹冠,俯下身來,又從花圃中偷偷采擷了三五朵各色的花朵,有白色的,粉色的,紫色的,金色的,嵌入其中,在陽光下閃耀著近乎華麗的光耀,身旁的少女眼巴巴看了半天,眼神滿是驚訝又雀躍的歡喜。

沒有任何遲疑,他將花冠遞給她,朝著她微笑,成了他最平常的事。

她笑著接過,大方地戴在頭上,陽光照在她的身上,少年不禁看傻了眼,明明還是個不曾長大成人的嫩娃兒,明明還稱不上是女子的她,卻有著讓人移不開視線的晶瑩麵龐和精致五官,宛若瓷娃娃一般光潔動人。

黑發柔軟,勝過後妃身上最上乘的綢緞料子,花冠在黑綢上毫不掩飾明麗的顏色,清風拂過,卻吹不散她的燦爛笑靨。

“我戴著好看麼?”

她這麼問。

她的直率開朗少年怔了怔,最終還是笑了笑,點頭,在她麵前,他似乎沒有偽善說謊的資格。“好看。”

“要是昊堯哥哥也這麼想該多好?可是……他可能隻是跟他們一樣……”

她伸出手觸碰頭上的花冠,原本天真浪漫的笑靨,卻驀地染上幾分不該在她這個年紀上看到的黯然神傷,她的清澈眼眸閃爍著淺淺的憂傷,唇邊溢出的歎息,卻一刻間讓少年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來。

他隻能,安靜地傾聽,跟很多次一樣。

“跟他們一樣”,寥寥數字,讓他不難感同身受她曾經體會過的那些鄙夷輕視,嘲笑諷刺,讓他的心隱隱作痛。

他好想說,哪怕整個世界都是一樣的人,他絕不會跟他們一樣,他絕不會……。看輕她,嘲諷她,無視她。

“昊堯哥哥若是娶了女人,他們都會尊稱她為王妃,你說王妃會戴這樣的花冠嗎?”少女垂著長睫,孤單地望著湖中的倒影,她清楚自己的姿色跟美麗搭得上邊,但宮裏宮外美麗的女人太多太多,她苦於無奈,無法讓自己喜歡的男子多看她一眼。

她的世界,仿佛隻有秦昊堯一個人,她想的,念的,說的,高興的,難過的,憂傷的,全都是關於那個人。

少年的眼底,漸漸有了愁緒,他卻還是直截了當地說:“不會。沒有王妃會戴這種東西。”

“如果我當了王妃,你給我做花冠,我一定戴。”

她突然想到了什麼,回過頭來朝著他微笑,清風拂過彼此的麵龐,卻吹不走任何一人的笑靨,她的憂傷轉瞬即逝,宛若天邊的雲彩,她並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女孩。

他的雙手空無一物,讓他很難繼續鎮定地回應什麼,最終他也隻能回以一笑,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夢,是成為秦昊堯的妻子。

但突然,他覺得自己不再善良,他居然有一瞬間跟上蒼祈求,讓眼前少女的心願落空。

痛……

從手腳任何一處鑽進來,趙尚望著空無一人的湖邊,雙目通紅,雙耳暖熱,他的心中愈發洶湧,卻愈發覺得痛苦,內疚,自責。

如果,如果當下他就說他有些喜歡她,能不能不要喜歡那個清高孤傲的秦昊堯,她是否不會再跟秦昊堯有任何糾纏?

如果,如果當下他不跟上蒼祈求,讓她的心願落空,讓她的美夢破碎,她是否這一路要走的更加一帆風順不必諸多劫難?

如果,如果他早些看到自己即將失去如此重要的東西,他是否會誠心實意地請求她,這輩子隻喜歡他為她編織的花冠,而非皇室的金冠?

如果……

他神色頹然孤寂,緩緩走到湖邊,方才的景象還在眼前,如今他卻再也看不到任何畫麵。

他的腳邊,隻有一朵不知何時被風卷到此處的殘花,大半朵埋沒在泥土中,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人生,因為一個瞬間,一個抉擇,會通往不同的路口。

可惜他已經錯過這一個路口太久太久。

他甚至已經無法找到回去原地守候的方法。

他隻能說謊,這一個謊言,會直到他老,直到他死。

他從未欺騙過她。

這一次,卻會欺騙她餘生。

他能做的,隻是守護這一段感情,不在乎得不得到。

放下手中的奏折,穆槿寧微微怔了怔,仿佛心口傳來莫名的疼痛,她暗暗平息了許久,才偽裝無事發生。

不曾有任何怠慢,她神色自如地打開第二本,嗓音透露著溫暖,每一個字,宛若暖流淌過他的心。

有了她的陪伴,齊太醫也放下心來施展拳腳,將銀針刺入秦昊堯的穴道之內,他小心翼翼,謹慎入微。

果不其然,這偌大皇宮,唯有穆槿寧能說服秦昊堯繼續接受太醫的診治,齊太醫這般想著,轉身從針盒內取出另一根細長的銀針,緩緩刺入秦昊堯的另一處穴道。

穆槿寧看著平躺著的俊美男人眉頭漸漸舒展開來,他們如此和平相處,讓她幾乎懷疑,這接連幾日的爭執翻臉,幾乎隻是她一個人的幻想。

秦昊堯的呼吸均勻,他定是聽著聽著,陷入小憩,穆槿寧不著聲色地合上奏折,他的手依舊落在她的膝蓋上,她輕輕將他的手放回秦昊堯的身側,這才站起身來。

她走到一旁的櫃子前,正想取一件厚實的外袍為秦昊堯披上,卻看著底部似乎有一道陰影,她眼神一沉,俯下身來。

那一個木盒子,似曾相識。

她側過臉去,匆匆瞥了一眼,看著齊太醫依舊神色貫注地紮針,不曾留意她的動靜,她再度回過頭來,正對著這一個小小的木匣子。

眼神閃爍,緩緩伸出手去,輕輕觸碰,卻遲遲不敢打開,宛若那木盒子之內裝滿了蛇蟲鼠蟻,在指尖碰著的那一刻,陡然縮了回來。

頃刻間,她全身冰冷,宛若身處冰窖,手腳麻木僵硬,連一步都邁不動。

咽下緊張忐忑,她打開那個木匣子,其中發黃的紙張,隻是映入她眼簾的一刻間,便讓她眼眶微紅,雙唇輕顫,久久不能言。

他……終究知道了。

他最終還是知曉了,她是如何變成一個可怕之極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