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不錯的交易啊。”佑爵眸光一亮,笑意更深,搖晃著手中的茶杯,宛若其中盛放著的是香濃酒水,他揚聲歎息,卻又似乎覺得可笑之極。秦王早已預料他沒有這麼容易就放人,才會丟出這麼好的條件讓自己放手?他重複著這一句,語氣之下卻滿是自嘲。“金銀珠寶,芳姿美人……真讓人垂涎的好條件。”
胡進起身,朝著佑爵太子深深鞠了一躬,他已經將該說的都說了,如今,他隻需要敬候佳音。“小的先出去等候,何時殿下想好了,再派人宣召小的進來。”
佑爵在目送著胡進轉身的一瞬,臉色沉下來,不過須臾,門口又再度傳來叩門聲,他愈發不悅,低喝一聲。
“又有什麼事!”
但進來的,並非是伺候佑爵的親信曹嬰,桃紅色的長裙曳地,緩緩拖行,淺黃色繡鞋微微抬起,跨過門檻,她沉默著走入殿堂,將門掩上。
佑爵氣惱地回過頭去,一臉陰沉寒意,目光卻落在穆瑾寧的身上,他不無詫異,更不知該說什麼。
他微微怔然,今時今日的穆瑾寧,身著桃紅色長裙,裙擺之上繡著一圈銀邊。上身著灰色坎肩,肩頭和胸前都繡著紫色的花顏,花朵盛開綻放,袖口鑲嵌著白色軟毛。襯托出來嬌俏迷人的女人容顏,她不再素麵朝天,今日略施薄粉,遮擋了接連幾日的蒼白病容,唇上浮現淡淡的粉色,胭脂給她帶來了好氣色。
她緩步朝著他走來,宛若從蓮花之上走來的翩翩仙子,聖潔嬌美,清麗脫俗,隻是她這般走來,他卻無法克製自己的腳步,想要往後退,他不知為何他會在此刻,居然想要後退。
她比他見過的任何一次,還要美麗。
他多舍不得,比任何一回,還更想要珍惜。
穆瑾寧是聽到了風聲才來的,都說北國來了使者,見了佑爵太子,商量了重大的事,關在殿內許久也不曾出來。
“你怎麼來了。”佑爵頓了頓,如今才恢複了些許神智,方才那驚鴻一瞥,讓他幾乎要迷醉了一般,連話都說不出來,如鯁在喉。
穆瑾寧提著裙裾,朝著他微微欠了身,這才緩步走到他的麵前,步伐輕盈,宛若踩踏在雲端上的青燕子一般。
她的眼底有溫柔的笑容,唇畔的弧度微揚,沒有一分黯然神傷,嗓音宛若潺潺清流,流淌到佑爵的心中。“或許是跟殿下心有靈犀,覺得今日會是殿下難以取舍的一天,我才來見殿下,幫助殿下一把。”
在他最彷徨最無力的時候,因為無法舍棄劉眉珺才讓自己置身危險之中的時候,也是穆瑾寧留在他的身邊陪伴他,拉了他一把。
如今,他卻比上回更不好過,心痛如絞,胸口似乎被萬箭穿心一般血流成河。也許,正如那個使者所言,秦王派來的人並不多,他可以不讓秦王如願,但是,之後呢。秦王一旦被此事觸怒,兵臨城下,攻打北國,後果不堪設想。
北國還在等他,等他身處皇位將北國治理的更出色更強大,一旦大聖王朝的將士來了,北國要想取勝,把握並不大。
很可能就在不久的將來,徹底毀在他的手中,或許整個北國,都將成為大聖王朝的屬地,北國的子民,也會成為對大聖王朝進貢奴役的奴隸。
這世上,從來就是強者的天下。
穆瑾寧別開視線,唇畔的笑,無聲崩潰。或許,她早已知曉佑爵的為難,既然她心中清楚,無論如何掙紮,都會是一樣的結果,那還不如她早些站起來,用自己的嘴說出佑爵心中的決定,正是因為是自己的決定,不必麵臨被佑爵將她推給大聖王朝,避免再當一回交易的籌碼。
“讓我去吧。”
她垂下長睫,唇邊溢出這一句輕聲細語,落在安謐的空中,卻餘音繞梁,在佑爵的心口宛若敲著鍾,不斷回響著回音。
無人看清她此刻的眼神藏匿著何等的情緒。佑爵看她一身盛裝,就該清楚她比任何一次還要堅定,如果她麵對的是一場戰鬥,既然無法當一個逃兵,還不如身穿甲胄,主動請纓。
她不想跟貨物一般,再被佑爵推出去,或許他最終一定會如此抉擇,到時候,她會更加難受。
“這是你的國家,是佑家的天下,哪怕不折手段也要保住它,是跟生命一樣重要的東西。”
那一雙清澈眼眸抬起,直直望入佑爵的方向,她微微揚起晶瑩小臉,嗓音清冷,每一個字,卻更像是在佑爵的心上刻下一道。
哪怕能夠預知他的打算,她卻還是不曾生怒不悅,不曾指責怒罵,她越是平靜,越是站在他的立場上為他說話,佑爵卻更覺得胸口沉悶,仿佛就要窒息。他臉上的笑,從未有過的糾結苦痛,神情再無往日一般輕鬆狂妄,他擰著眉頭,神色凝重,苦歎一聲。“到最後關頭,你還為本殿為北國著想?穆瑾寧,更寧願你哭一回罵一回,也比這麼說更好。”
哭嗎?罵嗎?船到橋頭自然直,她在塞外也想過要避世,到頭來依舊活的痛苦,苟且偷生。沒有流盡眼淚的必要,她更沒有指責佑爵的資格。
哪怕換做了她,站在那麼高的廟堂之上,再不忍心再不舍得,也還是會忍痛割愛的。
她可以理解,哪怕終究被佑爵犧牲拋棄的人,是自己。
“我跟他的糾葛,原本就不該牽扯到北國的上頭,這兩個月就當我是來北國做了一次客人,你待我極好,但無論如何,北國都不是能夠久留的地方,總有這麼一天我要回去。”她笑著接受,眼底卻是一片執著。
穆瑾寧逼著自己說出更決絕冷漠的話,無論佑爵是否有把她當成底牌的心思,她都不在意,至少這些日子,佑爵從未苛待自己,如今她看著他除掉登基的最大障礙,就要走向光明堂堂的大路,離開的時候,心底也輕鬆許多。
北國終究不是她的家。
佑爵默然不語,心中似乎有無數話要對她講,但在最後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他走到她的麵前,她臉上淡淡微笑,卻更刺痛了他的雙目。他心揪著,口鼻之中滿是酸意,情難自控,一把將她拉在懷中,右掌緊緊扣在她的螓首之上,讓她的麵龐貼著他的肩膀,他直直望著那一扇門,他無法再看著她,無法再看著那一雙眼眸。
哪怕,他早已無法在穆瑾寧的眼底,看到任何一絲期盼和希冀。她對他,早已死了心,更不曾奢望,他能夠為她而改變既成事實。
她甚至不祈求,甚至不羅嗦,甚至不讓他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