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的心痛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一腔空餘恨罷了。
她無聲苦笑,連連搖頭,到了淑寧宮並不久,趙尚是頭一個來的,雪兒服侍著穆槿寧解開外袍,她隻著白色裏衣,趙尚小心翼翼將衣袖剪下,他皺眉,傷勢雖沒有他想象中那麼嚴重,但已然整個裏衣袖子都染上鮮血。
他不知為何,她要去擋那個喪心病狂的妃嬪。
眉目是一片愁緒,他眼看著雪兒將她的玉臂輕輕擦拭了血跡,湊著燭光,將傷口看個明朗。
“若那人是一身武藝,你也將身子送上去?”
他皺著眉,這是第一回,她看到他對待一個病患,有了自己的情緒,他低聲詢問,眼睛卻不看她。
她但笑不語,看著他專注地為她處理傷口,原本這點小事,她讓身邊丫頭就足以應付,但如今景福宮鬧了這麼大的事,皇上不讓太醫來看,也會顯得小家子氣。
“我見過朱貴人的手。”穆槿寧眸光一閃,淡淡睇著眼前專注的年輕男人,壓低嗓音,說的意味深長。當下的確情勢險惡,讓人來不及細想,那隻是一瞬間的念頭,若是她沒有衝上去,或許朱貴人的一劍,會再度刺傷皇上。
但,也隻不過是刺傷而已。
他轉頭,取來了傷藥,宮廷禦用的傷藥,自然比外麵的更珍貴。穆槿寧沒頭沒尾的這一句,讓他不無錯愕,微微怔了怔,陷入那一雙帶著淺笑的眼內,他就沒見過受了傷,還能如此坦然的女子。
“什麼話?”趙尚回過頭,如今淑寧宮前還沒有動靜,想必天子來探望,也要須臾的時間。
“上回我跟瓊音在後花園散心,撞見了她們幾個貴人,我讓瓊音攔下她們,給了她們一點心意,她們伸出手來的時候,我不經意看了一眼。”穆槿寧眼波一沉,素淨的小臉在燭光之下,近乎透明。沉默些許時候,她繼續說下去,幾天前的事,曆曆在目。“朱雨亭的右手手心,並無常年練武的繭,所以她的劍法跟習武之人的相比,的確賞心悅目,但要追究起來,卻缺了幾分致命的力道。”
她練得,隻是一支舞罷了,並非手持一把劍,就能成功取人性命。
趙尚清朗的眼底,湧入幾分莫名的複雜深沉,他隨即打開傷藥,藥味並不濃重,有些清涼的氣味,他塗抹在她的玉臂上,劍傷給她留下一個血窟窿,如今止了血,當然無恙,但藥撒上去的那一刻,她的眼底,還是會有痛意。
“忍一下,待會兒再給你開一方止痛的藥,加一味山楂,就不苦了。”趙尚垂下眼,為她纏上一圈圈紗布,他的話,惹來穆槿寧的笑。
“如今我可不是小孩子,還要吵著說藥苦嗎?”
他聞到此處,卻停下手邊的動作看她,那種眼神,是穆槿寧在趙尚臉上從未見過的,因為他過分的認真,不苟言笑,她唇畔說笑的笑意,也漸漸流失幹淨。她的眼底傳來一片驚痛,別開眼去,繼續說著跟自己毫無關係的事。“戲子常年練得是基本功,她耳濡目染,有些架勢也是理所應當的事。但她實在太大意,這麼做,不過是以卵擊石,我倒相信她死前說的話,她絕不是訓練有素的刺客,隻是一個滿心仇恨的大家閨秀罷了。”
用自己單薄的所學來報仇,穆槿寧覺得朱雨亭是用錯了方法,她並非習武之人,即便是一身絕學的武者,在皇宮中能夠在一刻間刺殺天子的人,這天下又能有寥寥幾人?
或許,她在皇宮蟄伏許久,等待天子臨幸的機會少之又少,讓她不堪等待,委身於害死家人的男人又苦不堪言,才會萌生了殺心,解決了糾纏她許多年的痛苦。
那一把劍,何嚐又不是在她的心口,狠狠刺上一劍?
臥薪嚐膽的生活,或許跟朱雨亭說的一樣,惡心極了,她毫不矯揉造作,說的話或許登不上大雅之堂,但誰敢說不是人之常情?
隻是,那些話對皇上而言,自然是最難聽的了。皇上這一股子氣,怕是沒有十天半月,根本無法消氣。
“皇宮的女子,來曆不明的並不多,當年皇上一時迷戀上朱貴人,便是因她唱的一首好戲,但後來熙貴人專寵於前,很多人都快忘了,還有這個朱貴人。誰曾想。”趙尚沉在思緒之中,朱雨亭進宮的時候,他還是藥膳房的弟子。
因一曲贏得聖心,最後辭別這世間,也隻是唱了一曲。
這個朱雨亭,終究是從曲中來,從曲中去。
“危急關頭,你心中想的人,就沒有自己?這樣下去,宮中的是非恩怨,難不成都攬在自己身上……”
趙尚的麵色一沉,崇寧進宮才十來日,就受了傷,這往後漫長歲月,他實在難以心安。
“趙尚,區區小事。”她淺笑,柔聲道。
“真的隻是小事?”趙尚蹙眉看她,他明白皇宮是一個從不安寧的地方,稍有差池,便會被牽累,後宮,更是藏著不少冤魂。
“皇上駕到!”
穆槿寧壓下心中觸動,微微坐正身子,趙尚也隨之起身,走到一旁。
天子大步走入內室,瞥了趙尚一眼,麵容上的怒氣還未全部消散,淡淡問了句。“崇寧的傷,你看如何?”
“傷到了右臂,對於郡主而言,是極其不便,方才微臣給郡主止了血,休養多日,自會痊愈。”
趙尚麵色凝重,說的認真詳盡,見天子沉默不言,似有斟酌。
“皇上,你的傷……要緊嗎?”穆槿寧眉頭微蹙,默默走到天子的麵前,雪兒為她批了一件外袍,將手臂上的傷口遮擋住,一臉動容。
“幸好周煌跟你來的及時,朕的傷沒有大礙,隻是皮肉之傷。”皇上伸出手,覆上穆槿寧的肩膀,暗暗摩挲,神色不變,沉聲道。
穆槿寧看他身上的常服也換了,想來太醫早已給他檢查了傷勢,皇上乃龍體,有些許差池,都是天塌下來的大事,若是皇上當真傷的嚴重,興許會拿朱雨亭的屍體千刀萬剮遊街示眾也不一定。
“皇上,崇寧的傷不要緊,我聽朱貴人臨死前的話,越來越覺得於心不安。還是先讓太醫給皇上仔細看看,別讓朱貴人得了暗中傷害皇上的機會,我聽掌事公公說,年初皇上臨幸了朱貴人幾回,她有接近皇上的絕佳機會,還是穩妥些為妙。”
穆槿寧垂下長睫,神色一柔,說完這一番話,才抬起眉眼,眸光瞥向天子的麵孔,說的巨細無遺。
他賞識地下巴一點,穆槿寧的確是想到了別人想不到的地方,一想起朱雨亭並不若平常妃嬪對他笑臉相迎,偶爾幾次看都是冷冰冰的,服侍天子的時候也並不熱情,總是冷冰冰的,這後宮百花爭豔,唯獨這一枝寒梅傲氣,讓他總有些耿耿於懷。卻也衝著這一股子淡淡傲氣,他年初的時候去了不少回,如今回想,心中也有些後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