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舞,若沒有幾下本事,的確不敢輕易示人,據說坊間伶人,用的都是實打實的刀劍,練成一曲出色的劍舞,是需要吃不少苦頭。
“的確不是人人都能練的舞。”朱雨亭卻稍稍頓了頓,眼神一轉,雙目再度恢複了淡淡的驕傲之意。
沈熙冷笑一聲,笑聲卻並不突兀,她揚起輕蔑的唇角,自顧自端了一杯酒,喝了一口,仿佛唯獨她一人,不覺得興致高揚。
皇上笑著應允,如今最受寵的妃嬪都在景福宮,他也難得鬆懈尋樂一回。
“朕看的不多,你來獻上一舞,給眾人開開眼界。”
穆槿寧眉頭一簇,不再回頭,隻聽得朱雨亭淺笑吟吟:“隻可惜,臣妾臨時起意,沒想著帶隨身練舞的劍,皇上,不如請人去青宮取一趟。”
“甭忙了,一把劍而已,朕都等不及要看了。你技藝之深,從不含糊,想來必當是一隻絕妙的舞。”皇上大手一揚,滿是勢在必得的心緒,揚聲笑道。“沒有劍,這有何難?周煌,你去將侍衛的劍取來。”
穆槿寧不禁垂眸,她將手中的玉杯,緩緩湊近自己的鼻尖,今日皇後宴請用的上等雨露酒,用梅子和雪水釀造,清清果香和酒液混合在一起,飄香四溢,讓人恨不得可以不醉不還。
朱雨亭方才的眼神,一刹那閃過的顏色,陰沉之極,她卻很難說清,到底為何朱貴人有這般的複雜難辨的情緒。對於天子。
聽聞朱貴人在近幾年,也得過幾回寵幸的機會,如果當真跟她平素表露出來的不與人親,這樣的地位算不上好,卻也稱不上壞,至少可以讓她少在紛爭中為難掙紮,她既然油鹽不進,軟硬不吃,為何會有那麼不甘心的眼神?
對,是不甘心。
穆槿寧再度抬起頭來,隻見朱雨亭已經執著一把長劍,垂著螓首,跪在皇上皇後的麵前。
絲樂聲,緩緩奏起。
那一把長劍,在朱雨亭的手中,卻宛若遊龍一般蜿蜒,像是一條銀色絲帶,在纖纖素手的挑動之下,銀亮色的光,晃動了穆槿寧的眼,她驀地側過臉去,明明是眾人開懷期盼的氛圍,為何她隻覺得,一種異樣的沉重?
穆槿寧的目光,無聲掠過身後的沈熙,她把這一場宴席攪亂了,如今仿佛怡然自得,自顧自喝著果酒,臉上早已有了淡淡緋紅,她來這一場宴席,自然是衝著天子而來,猜測著眾位妃嬪都在場,皇上應該會到場。
這一首曲子,漸漸到了激蕩人心的高處,連穆槿寧的眼,都似乎被那一隻劍舞吸引過去了,朱雨亭雖然稱不上讓人難忘的姿色,但即便一身肅然,配合著那一劍的穿刺旋轉,一板一眼,都格外架勢端正。
那一雙靈動的眼,此刻漸漸覆上陰鶩的顏色,仿佛她當真是女將之身,身處絕地之境,麵對的每一個,都是敵人,一劍瀟灑決絕,銀光一刻間刺痛穆槿寧的眼,這一隻劍舞,已到了讓人目不轉睛的出彩絕妙之處。
那一劍,在她手內仿佛被賦予了生命一般,樂聲越來越激昂,朱雨亭一個旋身,幹脆利落,贏得一片喝彩聲。穆槿寧的雙手輕輕擊掌,唯獨唇畔的笑意,始終不達眼底。
隻是喝彩聲還未落盡,朱雨亭眼神一變,滿是決絕淩然,她咬緊牙關,一個箭步衝向台階之上,穆槿寧猛地站起身來。劍鋒已然刺向了天子,剛刺向他的胸口,周公公一看情勢不對,一把大力推開朱雨亭,已然大聲疾呼:“護駕,來人呐!”
血,在銀色的劍鋒上,格外刺眼。
朱雨亭被周煌大力推倒,她雙目憤然,咬牙再度起身,天子緊緊捂住胸口的傷,這傷口雖小,但卷土重來的朱雨亭,一臉勢在必得的狠厲模樣。
眾位妃嬪全都亂了陣腳,桌椅繁亂,皇後也麵色死白,海嬤嬤扶著她急著走向一旁,免得被禍連。
穆槿寧提起裙裾,疾步走上台階,衝上前去,扶著受傷天子,推開天子身後的座椅,天子已然麵色慘白,自然還沒回過神來。朱雨亭的劍鋒已然來勢洶洶而來,原本刺向天子的心口,隻是如今卻深深刺入穆槿寧的臂膀之內,她這一劍,用盡了力道,自然是要皇上的性命的。
如今這樣的力道,穆槿寧獨自感受體會,她緊蹙眉頭,在朱雨亭麵色大變,將利劍猛地拔出的那一刻,血光四溢,她幾乎痛的快要昏厥過去。
瓊音就在景福宮外,聽到其中的大聲動靜,已然衝向了穆槿寧的身邊,“瓊音,快去保護聖上。”
得了主子的命令,瓊音一個旋身,一拳將朱雨亭打倒在地。就在這時,侍衛也已然全部趕來,將力氣用盡的朱雨亭按在地上,她遲遲動彈不得,長發也被披散在腦後。
俯下身子,瓊音在穆槿寧的袖口摸索到一塊絲帕,用力係住她的右臂傷口,不過須臾,血色早已彌漫出來,將白色帕子染成血紅顏色。
侍衛已然將朱雨亭架著身子,逼著她跪在堂下,周煌定下神來將天子扶到檀木椅子上坐著,朝著皇上低語一句。“皇上,還是先讓太醫來看看您的傷勢吧。”
“大膽朱氏!”皇上麵色驟變,一身怒氣,他全然不聽周公公的勸告,周煌眼尖手快,將試圖行刺的朱雨亭推開,才不讓利劍刺得更深,如今的傷口不過是出了點血,不值一提。倒是這一個驚嚇,讓皇上龍顏大怒,沒想過自己的枕邊人,居然成了行凶之人。
當務之急,是要審問出,這個朱雨亭,到底為何目的而如此放肆,如此愚昧!
瓊音扶著穆槿寧站起身來,她搖頭示意並不要緊,如今侍衛將景福宮包圍的嚴嚴實實,自然無人走得出去。
海嬤嬤將眾人的席位移到一旁,讓各位受驚的主子坐下,穆槿寧目不斜視,天子的揚聲逼問,已然讓她聽到一片抽吸聲。
方才的險境,的確讓人很難介懷。
皇上一拍桌案,麵色滿是鐵青,看到如此盛怒之下的天子,眾位妃嬪都如坐針氈。他指著跪在殿堂下的朱雨亭,眼底沒有一分動容。“朕待你不薄,你隻是一個低賤的戲子,朕讓你享受這榮華富貴,你讓朕太失望了!”
朱雨亭始終低著頭,身後的侍衛卻毫不憐香惜玉,一把扯住她的長發,逼得她揚起臉,她連連冷笑,揚聲大喊。“秦氏狗賊!你的日子到頭了!”
胸口的細微傷口,也一刻間像是被穿透過去般劇痛,皇上怒不可遏站起身來,直直指向朱雨亭,低喝一聲:“混賬!給朕重重地打!”
一左一右兩個侍衛,對嘴硬不恭的朱雨亭左右掌摑,直到皇上揚起手掌,他們才停下來,這時候,朱雨亭已然長發淩亂,麵頰紅腫,嘴角淌出血絲,她無精打采偏著螓首,無聲望著台階之上站著的天子,始終靜默不語。
有幾位心軟的妃子,都不敢看了,始終蹙著眉頭。
穆槿寧眼神不變,一手扶住自己傷口上的帕子,她如今總算清楚,為何今夜的朱雨亭的眼神,會有一閃而逝的複雜陰沉,勢在必得。
她借用劍舞,讓天子放下防備,而這一把劍,也是當真的利劍,眾人看得興起,早已忘了要去追溯,這原本就是大意至極的錯誤。
“朱雨亭!你到底是誰?”
皇上怒氣衝衝,一想起這個的女人,潛入皇宮六年之久,他便是滿心寒意,巨大的怒火,幾乎一瞬間,將他熾燃。
“皇上,我從未改過自己的姓氏,改過的,隻是自己的名字。”
朱雨亭輕笑出聲,笑的不能自抑,原本姣好端正的麵目,此刻早已分不清楚她本來容貌了。
唯獨穆槿寧看得清楚,那雙靈動眼眸之內,滿滿當當的。仇恨,像是一團火焰,越燒越旺,讓她早已不再拘泥於朱雨亭的可怖的臉,心中傳來一陣驚痛,這樣的眼,仿佛她在看著自己的一樣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