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她的確是什麼都沒帶走,但原本屬於她的東西,甚至,她的兒子,楊念,還在秦王府內。
她的布局,真是無懈可擊,毫無漏洞。
因為早就預料到,當今天子絕不會跟他一樣容忍那個孩子,讓他跟著她進宮去,她才會處心積慮,用柔情蜜意去說服他,做出將楊念收為義子的回應,隻為她早已預見,一而再,再而三地為了確認,她走之後,秦昊堯無法再拿楊念當成要挾她的工具,整個京城都知曉,楊念已經成了他名下義子,而他也親口許諾,無論他日在何等的情緒之下,都不會遷怒於楊念,會讓楊念長大成人。
連親生兒子都拋棄了,可見穆槿寧的決心是真的。
可惜她終究百密一疏。
他被這般用心算計之後,還會不采取一切反擊?他隻是稍稍對她放下心防,放下戒備,她就如此大意的話,那便是完完全全的錯了。
她應該把楊念從頭到尾抓在手裏才對。
否則,往後的一切,她會無力承擔無法麵對的。
如果,她連楊念的恨,也可以全部吞下的話。
雨水傾瀉而出,仿佛天際是一個巨大的水缸,將身在夜色之中的秦昊堯,淋個透徹。春雨雖然有別於冬雨的蕭索冰冷,卻也是微涼的,春天夜裏的涼意很重,黑色短發垂在額頭,他的眸子比任何一日更加陰鶩冷沉,仿佛一絲光,竟也無法透入。
華服緊緊貼著他高大俊挺的身子,雨水像是串珠一般從衣袍角上顆顆滑落,在地麵上綻放破碎成水花,俊顏被雨水衝刷著,收在衣袖中的拳頭,已然青筋緊繃。
他如今胸口湧出的憤怒和狠厲,拳頭蘊藏的力道和氣焰,足夠要任何人的性命。
她進宮之前說什麼?
這一年多,隻是互相折磨,相互傷害,她要他找一個,他真心喜歡的女人,她說……一廂情願,好苦。
多麼讓人動容,多麼悲傷的借口啊。他無聲冷笑,隻是在雨中的秦昊堯,整個人,早已變得寒冰一樣堅硬冷漠。
一廂情願。
這四個字,像是一塊通紅火熱的烙鐵,毫不留情往他的心口,重重按上他的肌膚,讓他都不敢去看那個地方,到底何時留下她的蹤影,何時留下她的位置。
口是心非的女人。
虛情假意的女人。
“崇寧曾經……曾經多喜歡昊堯哥哥啊……即便知曉自己卑微,卻還是那麼喜歡……”
耳畔,傳來她帶笑卻又顫抖的嗓音,像是少女的嬌羞又靦腆,他不敢置信地轉身,她就站在竹林前頭,她的眼眸閃爍著微光,而這一場雨,卻像是出自她的雙眼。
仿佛她心裏的苦有多少,這一場雨,就會維持多久才停。
他的眼底,心裏,升騰出莫名疼痛,像是有人用力將刀劍,無數把刀劍,全部刺入他的身體,哪怕他一身武藝,也無法招架。
這種無力……這種無力反擊無力招架任由處置的感覺,他這輩子再也不要。
他一把抽出王鐳手中的長劍,劍一出鞘,一道冷光,穿透陰沉的雨簾,一刻間,她唇畔的笑容,也垮下來,眼底的痛苦無法言語,漸漸的她的身影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淺淡……
竹林前的穆槿寧,徹底消失了。
她早已不在。
而回憶,卻還要捉弄他,嘲笑他?他如何還會步入她的陷阱?他如何還會相信,她說的所有的話?
她要離開王府的時候,那麼灑脫,仿佛過去就隻是曾經,不值得回頭,不值得緬懷,這樣的女人……這般薄情的女人,如何能讓他當著眾人在場,居然要她留下來?他應該比她更不以為然,更毫無所謂,更……坦然,更瀟灑。
這世上,比她更美,比她更嬌,比她更溫柔,比她更體貼,比她更聰慧的女人,絕不會沒有,他根本不必在意。
心都已經不在秦王府內,心都不在他身上的女人,無疑是水性楊花,朝秦暮楚,哪裏值得他開口挽回?
他或許不該太早對她刮目相看,崇寧原本就是那般愛慕虛榮的女人,年少時候就想著要做王妃,如今閱曆成熟了,想要做後宮裏的女人,才算是有長進,她其實沒有任何改變。改變的,隻是王妃兩個字,已經無法再讓她費盡心思。
她暗中隱瞞著,出入皇宮多少回,其實是去暗自見了皇帝?他們之間……又或許木已成舟。
木槿花,像極了她。
朝開暮落。
為豔陽而開,再熱忱,再誠摯,再絢爛,到了暮色降臨,這樣的熱忱,也會凋零。
朝三暮四。
她如何用那麼溫柔的足以刺痛人心的眼神看他,說她曾經那麼喜歡他,隻要他活著,她才能活著,隻要他活得好,她才能活得好?
都是醜陋的不堪一擊的謊言罷了。
他不擅長甜言蜜語,卻也從來不知,他不會敗給千軍萬馬的戰爭,卻會栽在花言巧語的蒙蔽之下。
是他太縱容她,讓她覺得自己被他偏愛,才有恃無恐?
還是,她太自以為是,以為她上演楚楚動人的柔情,就足以虜獲他的心?
她,未免想的太簡單。
他會讓她看看,她的想法,多不可取。
雨水,從冰冷的劍鋒上滑下,仿佛努力在衝刷著他越來越強烈的。殺氣。
嘩啦……竹林倒下一片,劍氣噴薄而出,讓竹子攔腰截斷,倒地的那一瞬,水麵激蕩出不小的水花。
王鐳在一旁,默默皺起眉頭,仿佛就連這一場大雨,都無法讓他忽略,秦王如此濃烈厚重的憤怒和殺意。
雪芙園,就像是一座冷宮。
沒有一點光亮,沒有一點人聲,靜謐安寧的,就像是從未有人生活過的禁地。
秦昊堯麵無表情地恨恨擲下手中長劍,黑靴踩踏上水麵,徑自走出雪芙園的院門,王鐳瞥了一眼那倒了一半的竹林,仿佛那也是主子刻意斬斷過去的決定。
他真為崇寧郡主的將來擔憂,即便她已經是皇上的女人,一旦惹怒了秦王,當真會不得安寧。
秦王會,徹底踩碎她的野心。
“屋裏都吩咐宮女打掃好了,奴才也已經打點好了所有在這兒做事的宮女太監,若是還有東西沒有齊全,服侍的人還不夠,郡主跟奴才說一聲,奴才自當將事情辦好。”
周煌在前頭領路,到了一座宮殿,他最終停下腳步,滿麵是笑。
穆槿寧臉上的微笑很淡,雪兒給她撐著一把傘,方才剛到宮門口,就下了一場大雨。她抬起白皙柔荑,將傘微微抬高,望著那宮殿的輪廓,眸光閃爍。
這兒,還沒有安上名字。
不久的將來,這裏會被稱作淑寧宮嗎?
她收起了心中所有思緒,朝著周公公輕點螓首,柔聲說道。“公公慢走,有勞公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