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不出來,那是悲傷。
至少娘走了這麼多年,他從未忘記。
她每每回想娘親跟爹生活的日子,都覺得不可思議,至少在她眼底,娘跟爹是不一樣的。那淑雅的聰慧賢淑,遇到個這麼樣的郡王,她一定受盡非議,辛苦疲憊吧。最後才會那麼年輕,就香消玉殞。
而如今,穆槿寧變了想法。或許娘跟著爹的時候,也偶爾會覺得幸福吧。爹給的,是最真誠最單純的疼惜寵愛,即便那不是真的愛,那又如何?
“寧兒要爹不哭,爹爹就不哭了。”他接過穆槿寧微笑遞過來的手帕,拚命擦拭,女兒的話對他而言,那就是聖旨。
“我們父女三年沒去看娘親了,這回說好了,誰都不準哭。不然娘親看到了,可要傷心了。”
穆槿寧揚起嘴角,握住穆峯的手掌,她說的輕鬆,笑的坦然。
馬車最終停在郊外的墓園之內,當年叛亂東窗事發,京城一夜之間殺戮無數,也牽累無數人,她跟爹被分別驅往邊疆,甚至來不及看看娘親。
她扶著穆峯一道走下馬車,兩人無聲走向墓園最深處,爹說娘最喜歡坐在郡王府的桂花樹下,在娘親病逝的那年,他親自將庭院的桂花樹挖掘出來,運到墓園娘的身邊,栽種上了。
桂花樹,還長得好好的。
墓碑上的字跡,變得淺了,隻依稀看得出淑雅兩字。爹當年不顧他人反對,一定要在墓碑上刻上她的閨名。
穆氏淑雅。
他給她冠上了夫君的姓氏,卻也不剝奪她原本的名。
三年的歲月,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周遭的雜草長得並不高,也不密,除了奶娘一年兩次除草打掃之外,再無人經過。
她環顧四周,穆家的墓園廣大,因為無人祭掃,這裏荒涼勝過山野。
墓園後麵的樹林,幽幽深深,陽光從樹葉中灑落,光斑遊離斑駁,並不讓人覺得暖熱,相反,更顯得孤寂冷沉。
“淑雅,你還好嗎?我跟寧兒,都回來了,回來看你了……花房的老孫給我一把花種,我今天就來種,你喜歡花,隻要等一年,等到來年春天,你就能看到很多很美的花……”穆峯從青衫口袋中掏出一把棕色種子,高大的身子默默俯下去,攤開手掌,怔怔地蹲在原地。
她站在一邊,安靜地傾聽,清風拂麵,內心也平靜許多。
閉上眼,她仿佛可見到娘親的墓碑四周,是鮮花絢爛,芬芳滿園,生機勃勃。
“爹,我跟你一道來種花。”穆槿寧將手覆上他的手掌,握住一把花種,手裏沉甸甸的,心中一片熾燃,她仿佛已經握住一把希望。
她雖然孤單,還能與爹相依為命,而娘,還是寂寞長眠。往後,這些花就能陪伴娘親,度過漫長日夜。
她也很好奇,很期待,明年今日,會看到這裏貧瘠的土地,開出什麼樣的花朵。
在墓園祭掃了整整半日,穆槿寧才陪著穆峯從墓園離開,在最後上馬車的那一刻,她轉過身去,踟躕片刻,也不知內心生出的陌生惆悵,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