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不會再奢望任何東西,當年的確覺得什麼都抓不住,隻想腳踏實地找一個歸宿,安一個家。”
穆槿寧深深俯下身,這副最謙卑最從容的麵目,無聲無息,卻也化解了皇太後內心的怒火。
看來,當初的崇寧,早已不複存在。
周遭一片死寂,穆槿寧低著頭,無法看到皇太後的怒焰,她卻能夠感知。上位者或許冷漠,或許熱絡,但他們有個通病,都是一樣的喜怒無常。
說錯一句話,就會萬劫不複。
但她還是真心感恩。讓她擺脫奴婢的卑賤身份,成為庶民,是老祖宗的意思。
“老祖宗待奴婢不薄,奴婢心存感激,但不想對老祖宗隱瞞實情。奴婢真的……謝謝老祖宗的厚愛。”
緩緩抬起頭,她睜大的眼底,是一片空白。
皇太後緊緊抿著滿是紋路的唇,年少的崇寧,眼底的熱情,遮擋不住她對皇宮的喜愛,以及……對很多人,很多事的豔羨好奇,或許,那也是一個人原初的欲望。而現在,她的眼裏是空無一物,什麼都沒了。
對這秦氏王朝,對這人情冷暖,徹底死心了麼?
“你還想著昊堯嗎?”
跪著的女子,沒想過皇太後突然會問及這件事,雖然內心波瀾萬丈,她卻還是耐住冷靜,搖了搖頭。
不敢想。
不願想。
得到這個答案,皇太後沉默了許久,最終隻能深深歎了口氣,她望向窗外,幽幽問了句:“孩子的爹呢?”
“死了。一年前。”
穆槿寧的眼眸之內,被滿滿當當的灰暗所覆上,更加深的顏色,突地從角落升騰,無聲息為那清澈眼眸,染上一絲血色。
皇太後揉了揉自己的發痛的穴道,仿佛也覺得乏了,閉上雙眼,嘴角溢出一聲交代:“榮瀾,哀家那裏有一箱新打的首飾,還有一些料子,你挑好看的,給崇寧送到府上去。”
穆槿寧再度深深行了禮,低低垂著眼眉:“謝老祖宗賞。”
怕是她的寒酸,辱沒了秦氏王族。
皇太後拂了拂手,再也不願睜開眼,榮瀾主動攙扶起跪了許久雙腿麻木的穆槿寧,一同走了出去。
她沒有郡主的封號,也沒有穆府的支撐,更別提她在塞外流放過整整兩年,背負罪臣之女的惡名,還有最令人恥笑輕視的話柄。正是她懷中這個嬰孩。
她,穆槿寧,在驅逐出京的兩年後,帶回來的唯一財產,也是最大累贅。
一名繈褓中的男嬰。
榮瀾親自去挑選物什的時候,穆槿寧便與雪兒候在門外,迎麵而來走來幾個潤央宮服侍太後的宮女,不曾見到角落的兩人,她們端著點心盤,卻又交談甚歡。
“蒙姑姑,這可是我入宮來聽過最大一樁醜聞,哪有清清白白的宗室女子,未曾出閣就產下子嗣的?”綠衣的宮女約莫二十來歲,細長的眼眸笑的不屑。
蒙姑姑冷哼一聲,說的再自然不過。“這有什麼新奇的?想必她也是覺得靠山倒了,流放在外,這輩子永不得回,心灰意冷,才在塞外找個蠻夷男子下嫁生子,誰曾想到熙貴妃為聖上誕下了小皇子,太子又馬上大婚,聖上龍顏大悅就大赦天下,她竟還能活著回來呢?”
“姑姑倒是可憐她的緊,下嫁?還當她是郡主麼?在塞外兩年的時間,若還想不通,那就跟她爹一樣,都是個天生的蠢貨了。”另一名宮女年紀更小些,卻也不甘落後。
蒙姑姑挑了挑眉,剛才在一旁看了這麼久,她一語中的。“她在京城的時候,人人都知道她心儀的人是堯殿下,如今回來了,卻是不見她意氣風發,當年那股子自負倒是硬生生沒了。”
“殘花敗柳狼狽而歸,哪裏高攀得上炙手可熱的堯殿下?”綠衣宮女開懷笑著,似乎這件事,完全無法想象。
“說的是。”小宮女連連點頭,若不是蒙姑姑瞪了一眼,她們會談的更風生水起罷了。
這京城消息最靈通的地方,莫過於眼前這座金碧輝煌的宮殿了。
外麵有些風吹草動,皇宮就波瀾壯闊了。
果不其然,不過一個多時辰罷了,後宮就早已流傳討論她的醜聞,當成是宮女之間消磨時光茶餘飯後的笑料。
她的手緊了緊,默默低頭,瞥了一眼懷中的繈褓。
“小姐,還是奴婢來抱吧。”
槿寧的嘴角抿了抿,卻還是搖了搖頭,不曾停下腳步,她走向那座再熟悉不過的宮殿。景福宮,母儀天下的皇後的居所。
她年幼的時候總是逃避,不想承認她的爹爹,不想承認她的一無所有,而如今。是時候麵對了。
遭過兩年前的劫難,她似乎也沒什麼可怕的,也沒什麼可再失去的了。
是時候去見見那麼和善的皇後了。
用如今這副模樣,去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