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很想問問她,這就是你喜歡一個人的態度麼?但是這種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他懶得再看她那一臉氣人的笑,煩躁地別過頭。
她仍舊一副脾氣很好的模樣,笑眯眯地,“看看你,心眼這麼小,又記仇,火氣還大……我到底是哪裏得罪了你啊?”
很好,很好,剛才說他身材不好,長得像女孩,現在又說他心眼小、記仇、火氣大,西瑞爾忍耐又忍耐地閉了閉眼,才把那句已經到了喉嚨的‘既然如此你還喜歡我幹什麼’給勉強咽了回去。
見他不說話,她倒也不放棄,輕輕交叉的十指鬆開,上身前傾,湊得離他更近了些,像是要看清他臉上的表情。見她靠得這樣近,西瑞爾大驚失色,頭下意識地往後仰,黑眼睛瞪得老大,“你幹什麼?”
“我——”她唇角一勾,還沒來得及說點什麼,就驀地瞪大了眼睛,小小地驚呼了一聲。
就在她往前傾,他往後仰的那一刹那,他身上的血肉筋皮瞬間消失了,寬大的黑袍癟下去許多,隻留下一個空蕩蕩的骷髏和她麵對麵。猝不及防之下的變化讓兩個人都狠狠地愣了一下,西瑞爾回過神來的時候,她的一雙爪子已經按在了自己兩邊的臉頰……不,是上頜骨和下頜骨之間那塊凹陷的地方。
第一個浮現出的想法不是被人觸碰的惱怒,而是……現在的他這麼猙獰惡心,她到底是怎麼摸得下去的!
她扳著他的頭骨,倒是一點兒也不嫌硌手可怖,還湊得很近,很認真很專注地觀察著什麼,看完了之後半句話也沒說,一個轉身就開始調配藥劑。
她的動作很快,都帶著殘影,大大小小數十個試管燒瓶在她指尖交錯旋轉,顏色各異的藥劑互相混合,冒著詭異的泡泡和煙霧。不像是個藥劑師,倒像是站在酒館中央的調酒師,鎮定自若地表演著藝術似得拋接技巧,會在最後把一杯豔麗的雞尾酒滑到客人手邊。
車廂內一時歸於寂靜,隻有她手中的試劑會偶爾因起泡而發出咕嚕嚕的聲音。
西瑞爾看著她緊抿的唇線和認真專注的側臉,心奇異般得漸漸平靜了下來,剛才的惱火與怒氣莫名其妙得消失不見。他甚至忘記了現在的自己隻有原先兩成實力的事實,整個人不知不覺地放鬆了下來,怔怔地看著她長到不可思議的睫毛,以及眼下那淡淡的青黑……她為了這些事,估計又是幾天沒睡覺。
他的一生很簡單,恨著這世上的大多數人,然後感激著為數很少的那麼一兩個人,但是到了這隻精靈這裏就變得很奇怪。她嘴巴壞起來的時候讓人恨得牙癢癢,就像剛才他氣急了的時候,甚至想把她那偶爾抖上一兩下的尖耳朵給咬下來,但是等真的有需要的時候,卻不用要求什麼,她不聲不響地就已經把所有能做的都做了,把一雙眼睛熬得發黑,然後轉過頭又對你笑得一臉輕鬆至極,好像她做的這些都隻是最簡單不過的舉手之勞……然後她所有的壞嘴巴和賤笑都變得讓人莫名地心軟。
就像現在,她完成最後一個步驟,一直繃緊的身體終於放鬆下來,轉過身把裝著藥劑的水晶瓶塞給他,卻隻是滿不在乎若無其事漫不經心地微笑,“揮發性的。不用喝下去,吸入就可以……喂喂不謝謝我麼?”
西瑞爾接過,淡藍色的霧氣咕嚕嚕地自水晶瓶中散出來,她的麵容在煙霧之中顯得遙遠而朦朧,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隔著層層疊疊的藍霧看著她那雙深夜般的黑眼睛,輕輕輕輕地說,“謝謝。”
顯然她完全沒有料到他真的會說謝謝,整個人一瞬間僵掉了,表情看上去十分呆蠢。
西瑞爾忍不住笑了,刹那之間宛若冰雪消融,雲散霧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