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琪是在離基地不願的一座山上找到他的,他竟是開著那輛他們一起從基地開出來的越野車從基地逃出的。
駕駛座的車窗降下一半,可以看到他整個人都趴在方向盤上,漆黑柔軟的碎發遮擋住了他半邊臉龐,她看不到他的神情。
語琪放緩了腳步,慢慢走到車旁停下。
蕭奕沒有抬頭,沙啞的聲音中帶著無法掩飾的虛弱,“何語琪?”
她低低應了一聲,伸手拉開車門,俯下身去看他,“你還好——”聞到車內所彌漫的濃鬱血腥味,詢問的聲音戛然而止。
語琪連忙小心地扶起他,卻見他的右手緊緊地捂住小腹的左上方——那裏的白色衣料已經被鮮血重重染透,而他無力地靠在她的身上,似乎連呼吸都有些吃力。
她忍不住皺起了眉,伸手輕輕覆在他染血的手背上,“——你中彈了?”他的皮膚冰冷到讓她也為之驚訝的地步,幾乎和死人無異。
語琪咬牙,語速飛快地問,“傷及動脈沒有?為什麼不包紮?車上沒有醫藥用品?”
蕭奕並不作聲,就在她以為他是失血過多而陷入昏迷時,他卻反常地低低笑了起來。
語琪愣了愣,低頭撫上他冰冷的右頰,“怎麼了?”
或許是笑時牽動了傷口,蕭奕痛的悶哼一聲,許久才平複下呼吸,中氣不足地開口,聲音卻仍是平靜無比,“他們背叛了我——”
語琪低低嗯了一聲,安慰他道,“但你還有我。”
蕭奕沉默了很久,卻是帶著萬分疲憊緩緩道,“是,我還有你。”他吃力地扶著一旁的方向盤直起身,並不去看她,隻低聲道,“上車。”
語琪聞言替他關上了車門,快步繞過車頭,拉開車門跳上副座,扶住他微微顫抖的身體,皺起雙眉,“我幫你把彈頭取出來,否則——”
“不用,陪我坐一會。”蕭奕淡淡地拒絕了她,緩緩靠回椅背上。
到了這種地步,或許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脫。
他闔上雙眸,隻覺得意識一絲一絲地被抽離身體,四肢因過度失血而宛如處在冰窖之中,唯一的溫暖來自她的手。那樣近乎燙人的溫度,就如同十五年前沙漠中那燙人的陽光。
或許,這輩子他唯一的幸運,便是唯一信任的人不曾背叛。
她一直都在,從最初的最初,直到現在。
然而就在快要完全失去意識的瞬間,他卻感到一陣強烈而尖銳的痛楚像是電流一般淌過小腹,硬生生地讓他原本昏昏沉沉的意識霎時清醒。
蕭奕費力地睜開眼,隻見自己衣服的下擺被高高撩起,而語琪則俯身在他腰腹之前,兩根手指之間夾著一顆血淋淋的子彈——若是換了別人或許需要鑷子之類的醫療器械,但是以她的身體強度而言確實可以不依靠器械而做到。
語琪抬頭瞥了他一眼,隻見豆大的冷汗順著他慘白的臉龐緩緩流下,她皺眉緊緊握了一下他的手,低聲快速地道,“千萬撐住!”說罷刺啦一聲撕下自己的衣服下擺,用力堵在他傷口附近,一邊探過身去後座找醫藥用品。
他無力地抬起眼皮看她一眼,試圖推開她的手,“不用管我。”
語琪並不理會,皺著眉一手按住他的傷口阻止血再流出,一手拎過急救箱單手打開,迅速而準確地將酒精和紗布繃帶都拿出來放在一旁準備好,抽空低頭看他一眼,“蕭奕,我要你活下去。”
他愣了愣,虛弱無力地笑了,“……活著幹什麼?”說完這一句,似乎便將所有的氣力都用盡,那種疲憊而沉重的感覺再次籠罩了他的全身。
語琪咬牙,一把扯開堵住傷口的布料,十分粗魯地將半瓶酒精都倒在他的傷口上,引得蕭奕痛哼一聲,連上半身都弓了起來。
飛快地將幹淨的紗布壓在傷口處後,語琪開始利落地將繃帶往他腰腹上纏,“如果你不想再為了基地活下去,那麼就試試看——”
為了要讓他保持清醒,語琪的動作並未放輕,甚至可以說十分粗暴。
他倒抽一口冷氣,艱難地動了動唇,“什麼?”
打完結後語琪剪斷繃帶,低下頭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就在蕭奕的眼中漸漸泛起疑惑時,她緩緩地俯下身,用雙手捧住他的臉,輕輕地在他的薄唇上印下一吻。
微微退開些許,她啞著嗓子低聲道,“試著為我活下去,好麼?”她低頭抱住他,將下巴輕輕擱在他並不厚實的肩膀上,“我需要你——如果你死了,我怎麼辦?”
蕭奕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卻隻知道怔怔地看著前方。
她緩緩地擁緊他的腰,輕聲重複了一遍,“為我活下去,可以麼?”
緊緊相貼的身體傳來溫暖如昔的熱度,恍惚間時間仿佛倒退回了十五年前,那個幹熱的午後,少女帶著馨香的身體緊緊貼著肩膀同手臂,那是他第一次覺得冷如頑石的心似乎跳動了一下。
在片刻的沉默之後,蕭奕垂下眼睫,輕若無聲地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