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等雨雨會來,等你你不在(1 / 3)

Part 01

這是金沙休學的第二年,又是一年夏深時。

黃昏低垂,熱度被逐漸黯淡的光線一絲絲剝開,七月近晚的涼風將粘在樹梢上的蟬鳴攏成一把摔在種滿草藥的小院裏,聒噪零零星星地四散開來。

江時安在走廊裏支了個巴丹藤和沙藤做骨架、裏藤做盤花的搖椅,旁邊放著黃楊木小桌,桌上擱了把竹節牡丹壺,騰騰熱氣從紫砂杯裏冒出來,纏進悠然綿長的昆曲裏,倒有幾分愜意自在。

“江時安你就別裝文藝了,用iPad聽昆曲,虧你想得出來。”金沙一推開院門就聽見《遊園驚夢》細膩婉轉的唱腔,不知道他聽的是哪個版本,雖音色清絕,不過氣口太多,調門低節奏也緩慢,到底與杜麗娘差了些神韻。

“我這不是為了追趕上你文藝女青年的步伐嗎?你整天在這兒修身養性,我也琢磨琢磨是什麼感覺,”江時安已經聽得昏昏欲睡,看見金沙端著一筐剛從田間摘來的半枝蓮立刻精神起來,“我們再有幾天回去?你給個準話,我好幫你去辦複學手續。”

“過段時間再說吧,有幾種草藥還沒曬好,”金沙把半枝蓮放在桌上,纖長的手指上有幾道明顯的傷口,她拿過紫砂杯將裏麵的茶一飲而盡,語氣淡淡地岔開話題,“昨天你不是說喉嚨痛嗎?鮮半枝蓮和馬鞭草各40克,放一點食鹽,用水煎服,我晚上熬給你喝。”

“你緬懷也該緬懷夠了吧!金沙我問你,我為了你什麼都願意放棄,你為什麼不能和我在一起?”江時安眉頭微皺,一雙眼睛燦若晨星綴在清俊的麵容上,說話間帶上明顯的火氣。

“江時安,我不想給你承諾。中醫常說中藥有三苦:黃連、木通和龍膽草,”金沙蹲下來把右手搭在他的膝蓋上,煙灰色長裙下擺鋪在地上也毫不在意,“一般來說,清熱解毒的中藥大多苦,而補藥多半是甜的。”

江時安攥緊拳頭又鬆開,嘴角輕撇語氣帶著譏誚:“我算是明白了,在你的愛情裏我現在是沒法給你解毒的苦,而周景就是那份能錦上添花的甜。”

“但是又能怎麼樣呢?”他看著金沙的眼睛陰陽怪氣地說,“周景他死了,一把灰栽進了土裏,你現在就是一輩子都待在這個村子裏,他也永遠不可能回來。”

“啪”,江時安被一個清脆的耳光打得偏過臉去,金沙非常平靜,隻是臉上迅速褪了血色,她語氣冷淡:“你給我滾出去。”

Part 02

如果說每個人都有一個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人,那麼對金沙來說,這個人是周景。

她常跟死黨米佳說她是上輩子拯救了銀河係才遇見周景。

時間回到五年前,那個冬天非常冷,晴天很少,天氣經常是霧蒙蒙的,每天晚上七點半的空氣質量預報不是輕微汙染就是重度汙染。

金沙千辛萬苦找到的工作就是在這種天氣裏戴著厚厚的防霾口罩在步行街發傳單。她本來是在奶茶店做兼職,但因為天冷她的咳嗽總也好不利索,為了不影響客人,店長委婉地建議她休息一段時間。

還要攢出生活費和學費,金沙哪敢休息,拖著病弱的身體在網上的同城招聘論壇找了大半天,最後終於選定了這個和上課時間不衝突的傳單工作,按小時結,而且工資可觀,比一般的小時工都要高出兩三倍來。

盡管這份工作聽起來有那麼一點像披著偽善外衣的不法團隊。

“傳單和大長腿們”,巨大的標語貼在小廣告中介的入口處,金沙一到應聘的店裏就傻眼了,隻是發個傳單而已,用得著起那麼響亮的名字嗎?不知道的還以為在做什麼不法捆綁營銷。

但就衝著每個小時三十塊錢的工資,金沙也得咬著牙換上短裙露出隻套著薄薄一層絲襪的腿,把印著“傳單和大長腿們”標語的帽子戴好,這副打扮在街上一站吸睛效果滿分,要是放在以前,她絕對秉承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底線拒絕這份工作,但真快要餓死的時候又安慰自己,做人嘛,大丈夫要能屈能伸。

和那種人體吸收甲醛的工作相比,金沙已經覺得做這份大長腿的工作是善待自己了。

“看一看吧,房地產,拿一張吧,買個家。”金沙戴著口罩說話甕聲甕氣的,還自認為頗有才情地編了個一點都不押韻的順口溜,有時候劇烈地咳嗽好像要撕破五髒六腑,讓人聽起來心驚膽戰,大多數人接過廣告紙像躲避病毒一樣拔腿就走。

16開的房地產廣告紙在主版麵上寫著顯眼的“跳樓價一降到底”,就是這樣也吸引不了鐵石心腸的行人們多看一眼,在他們看來步行街上各式小店鋪打出的“清倉處理”可比這個強多了。金沙哆哆嗦嗦地把傳單一張張遞出去,還不如她那雙纖細筆直的腿吸引的目光多。

“現在的女孩子喲。”掛著菜籃的大媽撇著嘴搖頭,看向金沙的審視目光活像在看一個失足少女,她走過去幾步把兩張廣告紙隨手扔在地上。

金沙抱著一摞廣告紙費勁地蹲下把那兩張傳單撿起來,就算是她平常總覺得自己臉皮厚過城牆也經不住這樣再三的打量和輕視,手被劃出一道道傷口,火辣辣地疼。

難道真的要去應聘一個廚師?自從她上次顛勺摔壞了小餐館的炒鍋,被老板克扣掉一半工資不說,還讓舉著掃帚給攆了出來,這種非分之想金沙已經不敢再有。

“唉。”她認命地歎了一口氣,把手中的一遝廣告全扔在地上,抬頭的一瞬間就看到了周景。

Part 03

即使是冬天的傍晚,寒冷壓在灰蒙的陰沉裏濃得化不開,步行街作為全市地段最繁華的地方依然是人潮擁擠,就算在人來人往的男男女女裏周景也是極打眼的,他的白色風衣像朵雲飄在一片厚重色調的冬裝裏。

周景才是名副其實的大長腿,一米八五的身高在街上跟個正在街拍的模特似的鶴立雞群,穿著件高領毛衣,外麵罩著的白風衣讓他看起來像個謙謙如玉的醫生,那修長的身條兒遠遠一看脖子以下全是腿。

米佳是個韓劇迷,在追某部韓劇時迷上了裏邊顛倒眾生的毛衣男二號,一臉興奮張牙舞爪地反複跟金沙灌輸:“沙沙,高領毛衣絕對是檢驗一個帥哥的真標準,和平頭一樣適用,你以後就按這個標準找個能把高領毛衣穿出feel來的男神。”

金沙立刻腦補了一下這個形象不禁抖了抖肩膀一陣惡寒。一個穿著緊巴巴高領毛衣捆出圓滾滾的肚子剃著平頭的魁梧男人,要是再叼根煙邪魅一笑,簡直就是剛搬完磚在村頭等愛的鐵柱哥,和男神哪有一分錢的聯係。

“都什麼年代了米佳同學,”金沙朝她丟了個白眼,“誰還穿高領毛衣啊,土死了。”

這一刻她體會到了被自己啪啪打臉的感覺,周景的出現完全顛覆了金沙對高領毛衣的審美。周景穿了件粗針織法的淺灰色毛衣,領子一直裹到下巴,不過依舊掩蓋不了他英俊溫暖的樣貌,淺灰色更襯得皮膚細膩如白瓷,他的眉眼生得極好,眼神特別幹淨,看向金沙的時候眼睛仿佛帶著夏草初生時濕漉漉的潮氣。

“你的手受傷了。”周景蹲下來幫她撿傳單,他有一雙漂亮的手,手指細長,指節上的紋路很淡,指甲修剪得幹淨整潔,他把撿起來的傳單遞到金沙手裏,看見她手指上被銅版紙劃破的傷口,微微皺了眉頭。

周景說話的語氣熟稔,好像他們認識了很久一樣。金沙暗想出門前轉發了有毒的桃子果然好運爆棚,就在大街上這麼站著也有如此極品的男神主動搭訕。

金沙一副傻乎乎的思春相,臉色泛紅,目光緊緊落在周景的臉上尋找哪怕是一個小小的痘印或毛孔來阻攔自己的花癡,可是全沒有!

就在這短短的幾十秒周景就憑著一張臉就把她迷得神魂顛倒,金沙清清嗓子準備用自己甜美的聲音和男神有進一步接觸,沒料想一句話頂到嗓子眼她捂著心口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都咳成這樣了還光著腿在外麵這麼凍著,”周景從口袋裏掏出創可貼熟練地撕下來給她纏在手指上,說話間語氣帶上淡淡的嘲諷,“真是要錢不要命,舍命不舍財。”

“大哥你說這話我可不愛聽,一分錢還難倒英雄漢呢,我一個小女子沒錢寸步難行,不出來掙錢吃什麼啊。”金沙忘了自己就在剛剛還被他的美色迷惑,現在說話帶著刻薄,隻要一提到錢她就開始來勁。

“就您這樣的,出門還隨身帶著創可貼,還帶著這種,”她揮揮手衝他展示貼在手指上的創可貼,粉紅色的Hello Kitty帶著滿滿的少女心,“咱們心裏可都住著個公主,誰也別看不上誰,我好歹還靠手腳,您就差把‘我靠臉吃飯’貼腦門上做行走的現代藝術了,就這樣您還抨擊我想賺錢的心啊。 ”

金沙劈裏啪啦一大通連個停頓的間隙都沒有,她的眼角微微上挑,但字字句句卻並不讓人覺得厭煩,甚至周景的臉上都浮出了笑意。

他開始仔細打量站在自己麵前的這個姑娘,她帶著誇張的防霾口罩看起來像個礦工,看不出長相,隻有齊頭簾底下那雙狡黠的眼睛透著機靈,帽子上的“傳單和大長腿們”的標語簡直傻透了。

他下意識地低下頭看看金沙的腿,嗯,周景一隻手托住下巴點了點頭,確實還不錯。

還沒回過神來金沙就用那遝廣告紙敲在了他頭上,惡狠狠地瞪著眼睛罵道:“往哪兒看呢,老流氓!”

Part 04

金沙忘了自己手裏是殺傷力不小的銅版紙,一遝敲下去邊角不小心蹭到周景臉上給這個臉上零毛孔、零疤痕的男神破了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