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藏之禮定在二月十八,鳳九辛勞了十四個日夜,終於在二月十六夜的五更時刻,甩了刻刀成了劍匣封入靈氣,算了結了這樁天大之事。
四尺長的漢楠木匣子,做成一個抽闔,拚接處全無痕跡,盒底兼兩側做了一組五狐戲的刻紋,盒麵再鑲上兩塊雩琈玉雕出的佛鈴花。鳳九做菜做得好,菜裏頭常需她刻個蘿卜雕個南瓜,推此及彼,劍匣上的花紋她也做得十分精雅。這個劍匣子不曉得比當年她爺爺她幾個叔伯做的藏兵器的匣子做得如何,但比她姑姑當年做的實在要強出許多。
鳳九看著端放在長案上的匣子,感到一陣滿足,她自我滿足了起碼一刻,覺得差不多了,打算去睡覺。闔夜明珠時看到躺在長案旁已睡了不知多久的帝君,伸手將搭在帝君身上的雲被往上頭提了一提,然後小心翼翼地偎在他身旁。
怎奈躺下去許久卻毫無睡意,輾轉片刻,複又翻身起來鋪紙提筆,想了一會兒開始塗塗抹抹,塗抹得打起哈欠來方才收筆,正要再去睡,驀然聽到帝君睡醒的聲音從她後頭傳來:“我記得描樣的活你已經做完了,這麼晚了還在畫什麼?”
鳳九最愛聽帝君剛剛睡醒的聲音,低啞裏帶點鼻音,她覺得很好聽,想讓他再說兩句她再聽聽,就故意沒有說話。因夜明珠光芒太盛不好養瞌睡,她方才便在案旁點了根蠟燭,此時亭中隻有這一圈幽光。帝君一隻手搭在她肩上靠過來,趁著蠟燭的一點微光看向她筆下的畫紙:“看起來……像是個房子?”偏頭看她道:“嗯?怎麼不說話?”
忙了十幾日,她反省自己其實這些天有些冷落帝君,早想好好同帝君說說話,此時既然大飽了耳福,就滿足地將蠟燭移得近些道:“劍匣子做完了我一時睡不著,就描個竹樓的圖來看看,姑姑在青丘留下的狐狸洞我其實有些住不慣,早想著在外頭的竹林裏頭蓋個小竹樓,但從前我描的圖裏沒有添上你和小狐狸崽子的臥間,所以想重新描一個拿去給迷穀讓他蓋出來,雖然你一年中可能隻有半年能宿在青丘罷,但我覺得……”
帝君像是聽得挺有興致,抬指在畫中一處一點,道:“這一處是給我的?”又道:“我倒是很閑,太晨宮或是青丘其實沒有太大所謂,也可以一直長住在青丘,但我以為我是宿在你房中,為何還要另置一間?”
鳳九自得道:“這就是我考慮的周到了,因為如果我們吵架,我把你趕出去,沒有這個臥間你就沒地方可睡了,雖然其實也有一間書房,但睡書房還要勞煩迷穀臨時給你鋪床鋪被,有些麻煩。”
帝君默然道:“我覺得我再如何惹你生氣,你也不該將我趕出去。”
鳳九一揮手道:“啊,那個不打緊,都是細枝末節的事了,暫不提它,要緊是該添幾間房備給小狐狸崽子?這個竹樓蓋好了我打算至少住個千兒八百年的,所以幾間房幾間舍都要精細打算,你覺得留幾間好些?”
帝君道:“留幾間就是生幾個,是這個意思罷?那留一間就夠了。”
鳳九聊著聊著瞌睡又有些漫上來,打著哈欠道:“嗯,我原本其實想的留兩間,因為有兩個小崽才熱鬧對不對,但又有些擔心他們兩個自去玩了不親我這個娘親不同我玩怎麼辦好,像姑姑家隻有團子一個,團子就比較黏姑姑,我想那樣比較好,所以這張圖留的也是一間,你既然也同意……”
帝君當機立斷道:“那就生兩個,這張圖你也不用動了,將我那間讓給他們,就這麼定了。”
鳳九剛打完一個哈欠,捂著口道:“可……”帝君卻已吹熄了蠟燭。
小園林牆垣上菩提往生花的幽光映過來,亭中不至於十分幽暗,帝君略一抬手,六麵簾子滑下來連那些光都擋住,帝君的唇在她額頭上停了一停,掀起蓋在身上的雲被將她裹進被團:“再不睡就天亮了,熬了這麼多天,就不覺得累?”
鳳九立刻將方才要說什麼全忘到浮雲外,拽著帝君胸前的衣襟含糊點頭:“方才同你說話還不覺得累,光滅了不知為何就又累又困了,但那個劍匣子你方才看到沒有,我做得好不好?”
帝君將她攬進懷中:“嗯,看到了,做得很好。”
東海之外,大荒之中,乃青丘之國。
青丘上一回做兵藏之禮,還是十來萬年前白淺上神分封東荒的時候。據史冊上的記載,彼時禮台搭在東荒的堂亭山上,台上有異花結成的數百級草階,直通向堂亭山最高的聖峰。尚且年幼的白淺上神一身白衣,雙手高舉劍盒沿著草階拾級而上,於堂亭山聖峰上藏下陶鑄劍時,其風姿為洪荒仙者們爭相傳頌。
堂亭山不愧東荒的聖山,曆數十萬載仍蔥蘢蒼鬱,不見垂老之態。山頂做兵藏之禮用的禮台於今晨第一線太陽照過來時重現世間,極敞闊的一方高台,全以祥雲做成,且是一絲雜色都無的祥雲,台上翻湧的雲霧飄渺出無窮仙意,確然當得上神仙做禮的排場。對麵的觀禮台雖盡數以山上的珍奇古木搭建,論理算奢豪了,但跟這方雲台比來卻也落了下乘。
落了下乘的觀禮台上此時坐了三個人。右側坐的是九重天洗梧宮的太子殿下夜華君,左側坐的是元極宮的連宋君以及太晨宮的東華帝君。帝君倚在座中,手裏頭握了個小巧的水琉璃盒子時而把玩,向連宋道:“你這麼早來我想得通,無非為瞧熱鬧,夜華這麼早來,他是記錯時辰了?”
連宋君笑得別有深意道:“你算是有福氣的,能親來一觀鳳九的兵藏之禮。他們青丘難得有著盛裝行重禮的時候,一生最重的一場禮大約就在這個日子了。相傳當初尚且年幼的白淺上神在兵藏之禮上,無雙的妙顏可是傾倒了洪荒眾仙。夜華那小子前幾日同我喝酒,言談間十分遺憾白淺上神做兵藏之禮時他無緣得見,隻能在典籍的字裏行間想象她當年是個什麼模樣,他今日這個時辰就來,大約是想看看白淺當初行兵藏之禮的地方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