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離別和弦的秘密(1 / 3)

第十二章

離別和弦的秘密

任何來自分手的痛苦都不會永久持續。無論失去誰,明天的太陽都會照常升起。在這個星球上,人人都存在著兩萬個以上的潛在戀人,所以一段感情結束後,總還會有另一段開始在前麵等著。不過,如果都還互相愛著,又為什麼要跨越現在去等不確定的以後呢?

犀牛梁意歡

快寫,快寫啊!雖是這麼想,但屏幕上的光標仍一動不動。梁意歡對著電腦心急如焚:再這麼下去,後果非常嚴重!一想起畢Sir那張過分和藹的臉和那句“小梁,不著急,實在寫不完咱大不了延期”就不寒而栗。在這位教授手下,延期後無一例外都會導致“反正都延期了,不如就讀博吧”。

此時,蔣天拿著PSP在她床上,躺著說話不腰疼:“你就別費勁兒了,讀博沒什麼不好。齊淼去深圳讀博,你留北京讀博。一下子我們公寓就出產了倆博士,太拉風了!”

梁意歡橫他一眼:“如果我寫不完論文,我定會帶著你的生辰八字到龍泉山上買符詛咒你通不過複試,信不信?”

“我信……”女人,尤其是單身女人,太可怕了。

這是節後普通的一天。人們像巡回的魚,自四麵八方遊弋回來。梁意歡和齊淼已經開學了,也不知是不是春節紅包的緣故,兩人近來變得客氣不少。許是他們都清楚,這種同在屋簷下的日子並不會持續很久了。當然,齊淼能重新與梁意歡和睦相處,也少不了易葶的功勞。這位最近很少來公寓,即使來了,也不似年前那麼氣焰囂張,反而恍恍惚惚不可終日。這讓蔣天很奇怪:“難道她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角色很尷尬?”

蔣天呢,正積極備戰複試,空餘時間則在培訓學校繼續當明星教師。梁意歡揶揄他,若這次還考不上,幹脆跟學校簽約得了,反正現在教育和醫療是中國最有前景的行業。對此,蔣天的反應是掐住她的脖子:“要我還考不上,就自製炸彈,炸死你和齊淼這倆混蛋研究生!”

相比之下,在讀研這件事上,他的前女友崔雯雯就順利得多了。她通過了在職研的考試,而之前令她頗為愁苦的學費也準備妥當。一位遠方表哥主動把錢打到她卡裏,沒提什麼時候還,也不要利息,隻說女孩子北漂很辛苦,能多學一點是對的,但最重要的也最珍貴的,是找到真心實意待她的人。那時,她還以為他說的那個人是汪一鳴。

至於裴光熙,他回到東京後,在家長的壓力下被迫和樸文娟進行每周一次的例行約會。他非常不能適應這種生活,明明是裝裝樣子就行的活動,對方卻每次都準時赴約,還非得和他合影,然後把照片發送給兩方父母。很多次裴光熙都懷疑,這家夥不會真的喜歡上自己了吧?可一旦對上她那雙促狹的眼睛,他又覺得心裏發毛。

往前一步是碩士證書,退後一步是延畢悔悟。為了不被迫成為女博士,梁意歡閉關足足21天,除了吃飯洗澡上廁所,幾乎完全不走出屋子。蔣天擔心她死在裏麵,不時蹦躂進她臥室看兩眼。事實上,梁意歡不換衣服、不洗臉,雙眼通紅、痘痘滿頭,那模樣確實跟死了差不多。總之,從一個五講四美的女青年以火箭般的速度直接變成黃臉婆。對此蔣天痛心疾首:“看來,你確實不能讀博士,再讓你寫幾篇論文,你肯定會變成幹屍吧?”

這樣的狀態持續了三周後,梁意歡突然如野牛般衝出房間:“初稿寫完了!”

物極必反,極端勤奮後通常是極端墮落。坐等論文校審結果的梁意歡忽然發現自己無事可幹,於是每天看劇、玩手機,非常自在。她那爽翻了的模樣,讓忙於複試的蔣天非常嫉妒,而嫉妒是惡魔:“你好像忘了什麼重要的事吧?”

當時,梁意歡正抓著薯片往嘴裏送:“什麼?”

蔣天笑得奸詐:“你好像到現在都還沒找到工作哦?”薯片被噴在地上,梁意歡劇烈咳嗽起來。這麼大的事,她真的忘記了。蔣天又很雞賊地擠眼:“你以為自己在演偶像劇?隻要跟男主曖昧,跟男配周旋,跟女配爭寵,不用掙錢,天天風花雪月就可以了嗎?”

梁意歡低下頭,悔恨得一塌糊塗。她這個人,喜歡未雨綢繆,可最近感情線的波動實在劇烈,不僅嚴重擾亂了她的論文計劃,更擱淺了就業大計。打聽一番才知道,跟她同期畢業的碩士生幾乎都簽了約,僅剩下的幾個都是要出國的。她這才急起來,趕忙把之前參加的宣講會資料又翻了一遍,依然非常迷茫。此時,她忽然想起一個人:“KN從不做校園招聘,但你畢業後如果想到這裏工作,我可以幫你推薦。”那是她實習的上司,Lucy。

如果沒去找Lucy,沒告訴她自己和裴光熙之間的故事,而是老老實實在校園招聘網上等消息,那麼所有人的軌跡也許再不會有交錯的可能,但Lucy隻用一句話就為梁意歡開了光,讓整個劇本逆轉了。

“如果想和他在一起,為什麼不考慮去日本工作呢?”KN樓下的星巴克,Lucy這麼說。

“去東京工作?”這是梁意歡想也沒想過的事。

Lucy好笑:“很奇怪嗎?KN可是國際公司,我的同事包括我自己,都有在其他國家工作的經曆。”

“可、可……這能行嗎?我一句日語也不會啊!”

“要我說多少次,KN是英國公司,英國公司的官方語言怎麼會是日語?”Lucy白眼亂飛,“你好好想想,想好了告訴我,我幫你遞簡曆。你有在這裏實習的經曆,成功率很高的。”梁意歡呆呆的,去日本工作?去光熙生活著的城市工作?前Boss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完全不靠譜,駁回!”小飯館裏,梁意歡剛跟蔣天彙報完Lucy的建議,男生就嚷嚷起來。

“為什麼?”這聽起來明明很有誘惑力啊!

“什麼為什麼?”蔣天腦子飛快地轉起來,如果梁意歡去東京工作,而自己又沒考上研,到時候找人合租,就會變得很麻煩。他這麼懶,一旦安居就舍不得挪窩,兩年前搬家覺得簡直像脫了層皮:“你好好一中國姑娘去日本幹嗎?那個彈丸之地,除了小電影拍得好,年輕人穿得少,還有什麼好的?”

“我……”梁意歡盯著麵前的米飯,臉不覺紅了。

“為了光熙?”蔣天試探,看女生不說話,他一拍桌子,“我就知道你是為了他!何必呢,他都這樣對你了,一次在西站一次在江城,還不夠嗎?”他指著女生的鼻子,氣急敗壞,“你畢了業不好好找工作還要去東京再讓他把你的自尊踐踏一次?”

“那麼激動幹嗎?”梁意歡發現蔣天不知不覺站了起來,把一隻腳踏在了凳子上。

蔣天稍微控製了一下情緒:“哥們兒我是恨鐵不成鋼!再說,你這次去跟上次有什麼不同?你們之間的問題還是一樣的!一樣的!一樣的!你和齊淼的曆史,是他心頭恨肉中刺,根本沒法翻過去。”

“那當然不同……如果我去東京,他就再也沒辦法躲著我了。”女生喃喃道。蔣天說的那些風險她都明白,可她仍然覺得,如果靠得近一點,時間再久一點,那些現在看來不能破除的障礙,也許就不是障礙了。

蔣天氣結,完全吃不下飯了。

雖然室友雙手雙腳反對,鍾翌也說她是吃飽了撐的,但梁意歡還是牛性不改地準備起簡曆來。蔣天知道,無論自己說什麼都沒用。梁意歡就是那樣,一旦決定了,便不撞南牆不回頭。隻是,這樣衝過去真的好嗎?畢竟這次是日本,萬一她又像在江城那樣被扒光了錢包、偷走了手機,該怎麼辦?大哥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再當一次長舌婦:“梁意歡最近在找工作,其中有家公司在東京。”

收到信息時,裴光熙正在和樸文娟吃飯。女孩看著對麵的男生盯著手機出神,臉色逐漸變得慘白,不明所以:“你怎麼了?”男生還是愣愣的,等他再抬眼,就像剛從冥府走了趟回來。見他那麼驚慌,樸文娟也有些不知所措:“家裏出事了?”

“出、出大事了!”對方點頭,竟一反常態地結巴起來。

男子二人組

“真的,咱就別去了。人女朋友都有了,上趕著自討沒趣有意思嗎?”蔣天恨不得抱住梁意歡大腿。

梁意歡倔強地搖頭,堅決反駁:“肯定是假的!”

“怎麼會是假的呢,照片不是都給你了嗎?”仿佛要驗證什麼一般,蔣天再次打開相冊,點擊那些合照,“你什麼時候見過光熙跟別人這麼親密了?”

說實在的,當時蔣天也被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故意告訴光熙,梁意歡在準備申請KN東京分公司的消息,是希望驚喜不要變成驚嚇,當然他也確實有點攪局的意思,誰叫他老在自己和齊淼麵前裝男神呢?是神,就總有走下神壇的一天。等對方蹙眉問為什麼,自己就可以用幸災樂禍的語氣告訴他:“當然是為了你!”

對方的第一個回答,完全在意料中。他說:“如果是為了我,就勸她不要來了。”

“我當然勸過了,可你前女友的脾氣你知道的吧?倔得要命。哥們兒好話壞話全都說了個遍,根本沒用。”蔣天非常理解對方的反應。即使還互相喜歡,也很難再在短時間裏接受這麼多變故。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裴光熙的頭像下蹦出六個字:“我有女朋友了。”然後換蔣天蹙眉愣在原地,臉色慘白。

一開始,蔣天的想法和梁意歡一樣,也覺得這是對方為了讓前女友打消去日本麵試的念頭,而隨口胡謅的理由。可收到裴光熙發來的照片後,他就不這麼認為了。照片都是他和一個女生的合影。重點是什麼呢?重點是每張合影他們的衣著都不同。這麼短的時間裏,要偽造出這些照片,除非是聯邦特工!

“這是他媽媽給他介紹的相親對象,聽說交往好一段時間了。”蔣天告訴梁意歡時極其小心,然而還是目睹了對方震驚又心碎的表情。作為朋友,他也很不忍心:為了前前任把現任變成前任,結果兩任男友瞬間都有了新女友,這簡直就是雞飛蛋打的人間悲劇!然而即使再不忍心,蔣天還是逼著自己說下去,因為他必須盡快結束她瘋狂的求職行為:“據說是這次春節回家才確定的關係。”

他說完,梁意歡仿佛蠟像一樣,定定地盯著照片。那是個很好看的女生,眼神明亮、氣質叛逆,很有點古靈精怪。兩人的自拍,非常的和諧。

“意歡,來,咱們深呼吸!”蔣天非常警惕地觀察她,怕這家夥激動之下破窗跳樓,這裏可是六樓啊……但此時,本該心如死灰的女生突然反常地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讓蔣天心驚膽戰。他摸摸她的額頭,這家夥不會悲慟得腦子都壞掉了吧?

“你怎麼能確定這就是他女朋友?”“啊?”

“這為什麼就不能是他表姐、表妹、堂姐、堂妹、學姐、學妹?”梁意歡臉上是謎之自信,“就這樣的照片,咱倆不也有一大堆嗎,能證明什麼?”

蔣天滿頭是汗,梁意歡背過身,他就在手機上狂按:“光熙,你和你女朋友,有床照嗎?”

蔣天發現,即便自己哭天搶地尋死覓活都沒用,梁意歡依然雷打不動地在電腦前改簡曆。裴光熙有女友這消息似乎沒對她造成預設中的暴擊,這太奇怪了吧?他隻好像傳聲筒一樣把情況原原本本告訴裴光熙。於是這幾天,裴光熙走在街上都會心驚膽戰,覺得任何一個從小巷鑽出來的女生,都可能長著和自己前女友一樣的臉……

裴光熙能瞬間把那麼多照片展示給蔣天,是因為每次約會後樸文娟都會程式化地跟他合影,然後發回家裏。“我們是在相親啊,你也不想他們覺得我們的關係很假吧?”接著她就笑眯眯地站他身邊,咧嘴大笑,他則麵無表情地配合,不置可否。可在那天的情況下,樸文娟手機裏的東西簡直就像解毒靈藥。

但,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給你沒問題呀,但我要聽故事。”女生撐住下巴,笑容驚悚。由於時間緊迫,被蔣天的消息嚇傻了的裴光熙,完全沒有第二種選擇。於是就在那間簡陋的快餐店裏,對著一桌殘羹冷炙,他平生第一次講出了自己和梁意歡的故事。雖然他的語氣已盡量平靜,措辭也盡量簡短,可還是沒法掩飾這詭異的感覺:跟相親對象談論前任,真是……

“和前女友同居?那倒確實挺酷的。”對麵的女生點頭,給出不知何意的評價,“你是說,她跟現在的男朋友分手,準備到日本工作,來……追你?”裴光熙歎氣,樸文娟又微笑,“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因為你,人家千裏迢迢來日本欸,是不是覺得自己很有魅力?”裴光熙流汗,隻覺得窗外有黑鴉飛過。拆東牆補西牆的行為果然很危險。

可下一刻,女生忽然怒目相向:“天作之合、佳偶天成,你為什麼要說自己有女朋友!”她顯然是在為梁意歡抱屈,可她根本不認識梁意歡啊。

裴光熙訝然,這女生是不是忘記了她自己的身份?

“現在怎麼樣了?”兩周後,裴光熙終於忐忑地問蔣天。梁意歡那個奇幻的想法,應該已被自己扼殺在繈褓中了吧?

“最近倒沒動靜了,也許是放棄了?”畢竟,剛畢業就申請國外的公司,還是日本這樣的R和L都分不清的島國(注:在日語裏R和L發音比較接近),還沒前輩這麼幹過。裴光熙一聽,終於鬆了口氣。而其實這時候,梁意歡已偷偷地把簽證和機票都辦好了!簡曆給Lucy後,對方迅速回複,說讓她到東京分公司看看,以便確定是否真想在那兒工作。

“這是最後一次了。”她要去看看,那個人是不是在說謊;她要去確認,未來還有沒有可能。就憑幾張照片就想一筆勾銷?裴光熙,你也太小看人了!

幾天後,是蔣天複試的日子。梁意歡特別早起,給他買了油條和豆漿,把蔣天感動得涕淚盈眶,以前崔雯雯都沒對他這麼好。出門前,女生還深情地擁抱了他:“加油,這次一定能成功!”

“雖然我很感激你,但還是不能以身相許!”蔣天邊跑邊回頭。

很久後,梁意歡還站在門邊微笑,她小聲說:“加油。”我們,都加油。

畢竟是二進宮,蔣天一改往日的頹廢,換上襯衫、西褲。最近他在培訓學校上課,口才也見長,整體表現極佳。他新約的導師在麵試結束後還特別給他發短信,說一定沒問題。從考場出來,蔣天興高采烈地給梁意歡打電話約飯,然而對方卻是關機。到公寓他才發現她留在茶幾上的字條:我去東京了。

What?蔣天對著字條發愣時,公寓門被緩緩打開,齊淼回家了。

像是很久沒見的怨侶,蔣天和齊淼對視著,都覺得,客廳真空曠啊。

“你……”

“你……”

齊淼的目光忽閃忽閃,蔣天的眼睛賊亮賊亮。幾秒後,兩人同時“嚓”了一聲,非常默契:“去網吧?”

這次沒有裴光熙,氣氛好多了。幾局後,兩人一身汗,就像蒸了桑拿。出來被風一吹,竟覺得還未盡興。這時,蔣天忽然想起了一件很早就想做卻一直礙於女友而不能做的事。

“原來是浴足啊,這種事也不需要背著崔雯雯吧?”躺在足療椅上,齊淼舒服地呻吟一聲。

趁著足療師去換水,蔣天哼哼:“當然不行,你看那倆妹子,胸那麼大,穿得那麼少。以前要是被崔雯雯知道了,我的腿肯定得折。”以前,以前……以前的時光說起來,竟如滄海桑田。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光熙在日本,崔雯雯搬走,意歡去東京,怕是真要散了。蔣天看向齊淼:“你什麼時候去深圳?”

“這學期結束。”以後要想再這麼爽地打遊戲,恐怕很難了。

蔣天側身:“我一直想問你,你去了深圳,易葶怎麼辦?”那個女神般的小師妹,應該很多人在等待她重回單身吧?

“她啊?”說到現任女友,齊淼鮮有地歎了口氣。最近很奇怪,易葶不僅很少來公寓,甚至也不去辦公室。整天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在幹嗎。去宿舍找她,她也一副意興闌珊的模樣。兩人的關係就像被放進了冰箱,迅速降溫。

“大姨媽吧?女生嘛,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蔣天好像非常有經驗,畢竟崔雯雯大姨媽那一幕還曆曆在目。齊淼看看他又看看天,如果是大姨媽,時間也未免太長了吧?

最近老嚴已經在催他辦理讀博的相關手續了,時間越近,他就越是想起當時梁意歡知道他要去外地時那種悲痛欲絕的模樣,所以昨天特別去向易葶交代“後事”。可他說完,易葶隻是雙眼無神地“哦”了一聲。這個感歎詞讓齊淼心裏很沒底,他停下腳步,把手從她肩上放下來:“‘哦’是什麼意思?”高興或憤怒,喜悅或難過,到底什麼意思?

當時他們正在小河邊散步,春風拂麵,已有暖意。路燈下,女生的臉仍舊白皙,嘴唇猶然豐潤,齊淼有一點呆。從顏值上說,易葶完勝梁意歡,也不知當初她為之要死要活的嚴啟正到底是怎麼想的。

“‘哦’的意思就是,這事不是早就決定了嗎?我沒意見。”是那樣淡定又心不在焉的語氣。

“你就沒一點擔心?”比如擔心距離太遠對感情不好,或有小三趁機把我搶走什麼的。反正,當初梁意歡就是這麼說的。易葶斜眼看他,看得齊淼尖叫:“好吧,是我擔心會有小三趁機把你搶走!”畢竟,她還要和她的前男友,他的導師嚴啟正,共處一室啊!光是這麼想想,他的心就四分五裂了。

接下來,她應該撲到自己懷裏嬌羞地表忠心了吧?可易葶卻像看神經病一樣,繼續飛斜眼,表情也有點不耐煩。

看著她的身影晃在光與暗的交替麵中切換,齊淼的心有點冷。若從不知道她和嚴啟正的那段戀愛,若從沒見過她為了他撕心裂肺的模樣,那麼也許自己真能把她的高冷當成常態吧?可當她麵對嚴啟正,情緒波動總是很大,總是輕易就失去理智,那和對著自己時是完全不同的。

或許當我們愛上什麼人,感情的總體是有份額的。若全部用在了某人身上,就像被拉得太久的皮筋,再也收不回來。

東京都悲劇

初暮。東洋國土滿目是粉白、粉紅的櫻花,飄落在街道、水榭,零零星星,仿佛來自天界的羽毛。上野公園,遊人如織,全日本乃至全世界的旅客都爭相來觀看這物哀盛極之美。當然也有例外,比如,梁意歡。到達羽田機場時,她已筋疲力盡了。管他什麼東大、西大,她都不想去,隻想馬上找張床跟它合二為一。而此時,是清晨。

昨天趁蔣天複試,她去了機場,接著在上海轉機。由於航班延誤,她不得不在浦東機場的長椅上躺了一夜,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後來她回國,以半殘的姿態躺在病床上,跟鍾翌講述這趟東京之行,對方非常不能理解:“為什麼不能直飛呢?”若非被五花大綁,梁意歡真想揍這位土豪一頓。

但到底,她心裏的激動多過忐忑。她已摸清了東大的校園路線,準備直接到他辦公室阻截!梁意歡深呼吸,給自己打氣:“這一次,絕不會給你機會躲著我不見的!”

日本是個神奇的國家,雖然彈丸之地,卻異常幹淨且綠化率極高。而濃春中的東大,是更漂亮的所在——那是可以和T大比肩的美麗校園,端肅的大門對著標誌性的安田講堂,這座紅褐石材的主樓有典型的哥特式大門。安田講堂前是著名的銀杏大道,聽說到了十一月,整條路都會變成金色。

工學部就在大門左轉的區域,雖然建築群一大片,但八號館卻不難找。女生望見一座黃磚樓,便知那就是了。去年,她曾讓裴光熙在地圖上圈出研究室的位置,還開玩笑說,假如有天到東京旅遊,要是他不肯接待,她就上門截人,不料竟一語成讖。找那張有標識的圖片時,梁意歡差不多把他們的聊天記錄翻了個遍。從疏冷到熟識,從尷尬到無猜,又從無猜到不應該,最後從不應該到現在刻意的冷漠,也不過短短兩年。

心情又緊張起來,梁意歡快步走到白門頭對麵,準備給他發條信息。畢竟,直接衝進辦公室……也太生猛了吧?

“我在你辦公室樓下。”發送短信時,梁意歡幾乎是屏息的,就像聽嘉賓宣布奧斯卡獎最後得主的候選人。等待回應時,她不經意抬頭,忽然發現八號館邊上的罅隙裏,走出兩個人。左邊那人身上的羊毛大衣,她再熟悉不過。三個月前,自己還在這件衣服上蹭了很多眼淚鼻涕。她擦擦眼睛,沒看錯啊,那人,的確就是裴光熙!

梁意歡頓時很開心,沒想到自己的行動竟如此順利,所以現在隻要奔向前去,大呼他的名字,接著,再以“他的地盤他請客”為理由,強迫他帶自己遊覽東大的美不勝收、東京塔的一覽眾山小,還有新宿、秋葉原、淺草寺等等景點,那麼一切就都……這樣想著,腳已不由自主地抬起,然而接下來,兩條腿竟像同時被焊在地上,再也不能移動。

因為梁意歡看到,裴光熙右邊的女生突然挽住他,把頭靠在他肩上。她穿著寬大的袍子,明麗又叛逆,正是照片上那人。她一動作,男生便偏頭看她,露出微笑。後來的梁意歡總在想:若那天不特意戴上新配的眼鏡,是不是就不會看得那麼真切?若再模糊一點,是不是就不會那麼難受?

蔣天說:“我想告訴你一個悲劇,光熙在日本,有女朋友了。”那時她呆若木雞,整個人都碎掉了,但就在要崩潰的那一刻,一個奇異的猜想突然上腦:這肯定是光熙為了阻止她去日本編出的謊話吧?於是傷口迅速愈合,甚至還生出了莫名的勇氣。嗯,他是因為怕見到自己,就動搖了吧?

直到現在,她才知道,那的確不是在騙人。裴光熙是什麼樣的人她再清楚不過,他絕不會像這樣近距離被一個不是女朋友的人靠著!所以,那是真的吧?那種感覺全部回來了,那種全身碎掉、爛掉的感覺。

“梁意歡?”在她呆掉來不及轉身的時候,裴光熙已發現了她。然後,他帶著身旁的女孩走了過來。走了過來!看著他一步步靠近自己,梁意歡隻想迅速消失在空氣裏,但避無可避!“你為什麼會在這裏?”她還沒說話,他旁邊的女生卻搶白:“熙,你同學嗎?”

也許,整個宇宙都會聯合起來說她是作繭自縛吧?當對方連續兩次堅定地告訴她“我們毫無可能”後,她卻還像脫離指揮的前鋒,拚命護球往前衝,而此時,周圍一個支持她的同伴也沒有了。就因為從沒聽到過那句最直接的“我不喜歡你”,所以總是滿懷希望,猜想他是因為齊淼而痛苦、糾結。但這些猜測似乎都不成立了,對方用行動表明了態度。語言會騙人,但行為不會,這就是她在和齊淼的分手過程中學到的道理。

荒謬啊,她千裏迢迢漂洋過海來到東京,就為了見到裴光熙然後和他的新女友一起吃飯?大學城外的豆腐火鍋店,梁意歡坐在裴光熙及他女友的對麵,完全是石化狀態。裴光熙話不多,但他的現任卻很健談。她聽說梁意歡到東京是來麵試,便非常熱情地要帶她去CBD區看看。

“其實在這裏工作性價比很低的,”雖是情敵,但女生沒心眼的樣子卻很討人喜歡,“你沒在日本待過,不了解日本人。他們等級製度森嚴,又喜歡裝成勤奮的樣子,白天不做事,非得把工作拖到晚上才慢悠悠開始。就因為這變態的習慣,我實習的時候都累死了!”

梁意歡看著對方。她那“隻要是男朋友的朋友,都是我的朋友”的態度,顯然應該還不知道自己和光熙的關係:“這麼恐怖?那你會回國工作嗎?”

聽了她的問話,樸文娟“嘻嘻”一笑,然後很男孩氣地揉揉裴光熙的頭發:“回國不回國,主要看他怎麼決定啦。”裴光熙轉頭微笑。梁意歡嘴角僵掉,心髒猛然像被鈍器擊中,好疼。

那頓飯的每秒鍾,都格外令人難受,梁意歡卻還要保持微笑,到最後簡直心力交瘁。可從飯館出來,樸文娟還笑眯眯地要帶她去夜遊東京。“說到吃喝玩樂,你不能靠光熙。他在這方麵,能力值為負。”她摟著裴光熙的胳膊,開心地自誇,“每次我們約會,都是我來安排。要讓他計劃,肯定回回都在家看電影,無聊死了!”她還真是,很了解他呢……“所以今天他做東,我帶你去我最喜歡的夜店,夜店才是東京最棒的特產。”女生眉眼彎彎。

梁意歡幾乎是本能地回絕掉:“不了吧?我明天還要去看KN的辦公室呢。”

“哎,剛才不是說後天才麵試嗎?”女生疑惑。

梁意歡有點尷尬:“是、是啊,但得提前去踩踩點……”

見梁意歡不願去,樸文娟也不勉強。她說自己的學校在地圖上和東大正好是條對角線,很遠。宿舍有門禁規定,所以不能太晚回去:“我先回學校了,光熙,記得送你同學回去哦!”非常大方開朗。裴光熙很小綿羊地點頭。女生笑笑,踮起腳,飛快地在他的側臉上啄了一下,才蹦蹦跳跳地往相反方向的地鐵站小跑。她卷曲的栗色長發因跑動在空中飛揚,碩大的金屬耳環閃動著光芒,那是,比自己更具有生命力的女孩啊。

“你住在哪兒?”直到看不見樸文娟了,裴光熙才收回目光。而此時,梁意歡終於控製不住地發起抖來。

“嗚嗚嗚……”淩晨,東京大學不遠處的青旅內,一間房內回蕩著慘絕人寰的哭聲。

“明天就回來吧?”手機裏的聲音非常焦急且擔心,是蔣天。梁意歡給他留了紙條後,他就一直在跟裴光熙聯係,雙向報告行蹤。知道她被光熙送回旅店,便趕緊跟她視頻。連上時,對方已哭得不成人樣了。

“蔣天……”梁意歡把自己裹在被子裏,哭得慘絕人寰,“我怎麼會那麼慘,那麼慘啊!我以為那是假的,假的啊……”飛蛾的結局一向如此,蔣天毫無辦法,隻能對著電話歎氣:“回來,我陪你喝酒、陪你哭好不好?”可對方卻依然爾康一樣號啕著。此時的梁意歡,自然以為她是星球上最慘的家夥,因為被自己最喜歡的人徹底拋棄了。她當然不會知道,同一個時間同一座城市,有個人看著蔣天的信息,也心痛得快崩潰了。

一萬次悲傷

“能不能別落井下石?我已經很慘了!”T大校醫院的住院部,一個全身打著石膏的女生,躺在床上氣息奄奄地橫眼。

她橫眼的對象正坐在床邊,短發,穿著十分歐美風。那人聽罷止不住翻白眼:“再怎麼慘,也是你自己作。非得去東京,誰都攔不住。”她指著病號雪白的石膏,“知道這叫什麼嗎?這叫不聽老人言,死在我麵前!”說完她對著靠在門口的男生抬抬下巴,“你說是吧,蔣天?”

蔣天歎氣:“鍾女俠,你就別說她了。她真是有夠慘的,都快成植物人了。”

這是梁意歡從東京回來的第N天,而這N天,她都是在校醫院裏度過的。蔣天說得沒錯,她確實慘,右腿、左手骨折,其他部位扭傷,外加頭部腦震蕩,必須留院觀察。這一切都是拜她的前前男友裴光熙所賜。

在東京證實了裴光熙有了新女友後,梁意歡大受刺激,在酒店哭了一夜。渾渾噩噩地給Lucy打電話,說不去KN的東京辦公室工作了,然後借錢買了回程機票。她覺得自己一秒鍾都不能待在那裏,一秒鍾都不能!次日回到北京,人還是蒙的,連方向都分不清。後來,坐地鐵換站,恍恍惚惚下樓,背後一陣強大推力,而後她就順著樓梯滾下去……之後,就變成了這樣。

蔣天趕到醫院時,梁意歡的外傷都處理得差不多了。她躺在床上,怔怔地望著天花板,手痛腳痛全身劇痛。追前任追成這樣,說出去也夠在T大流傳個三五年的。

最親的朋友變成這樣,蔣天的同情心泛濫,恨不得抱住她,讓她好好發泄。可問題是,她整個人被包成了木乃伊,哪裏都不能碰。最後,他隻好輕輕撫過她的額頭:“沒事了,我在這兒,我在呢。”

每個人受傷難過,都有自己的防禦機製。依靠著這樣的本能,我們才能堅強地活下去。然而這些麵對全世界時都能被忍住的痛苦,卻會輕易地暴露在至親的愛人和朋友麵前。梁意歡很痛,但無論是在地鐵站還是在醫院,她都沒哭。可蔣天剛這麼一說,她的眼淚就湧出來,一直一直,沒有盡頭。

走回旅店的路,好短又好長。可在那之前,梁意歡早因為心痛,控製不住地發起抖來。

那條通往住所的小街,非常幹淨,燈光投在地上,光芒暈成一片。裴光熙的表情很悲憫:“對不起。”

“她真是你女朋友?”很久很久,蹲在便利店前的梁意歡才抬頭。她就是倔啊,明知答案是什麼,也非得弄得一清二楚。果然,對方點點頭,又是一句“對不起”。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梁意歡苦笑,這樣煞費苦心,卻也許從一開始就不值得。

“對不起……”短短時間內,這個詞第三次出現在他們的對話裏,“我沒想到,你真的會來這裏。”裴光熙低頭看她,聲音低得不能再低。他的話那麼單薄,消散在空氣裏。

那夜太累,梁意歡哭完就睡著了。暖男蔣天待在她身旁,看著她睡著的樣子發呆。那張平常活潑得過分的臉,此刻異常的安靜、脆弱。

此刻,蔣天心中感慨、心疼都有。但他沒法去責怪光熙。愛情就是這樣,不以誰的意誌為轉移。雖然明明還能感覺到對方和自己之間的聯係並沒完全斷掉,甚至還會為此產生詭異的心跳,但也隻能這樣了。就像他和崔雯雯,本以為無論任何事都無法將他們分開,卻也不明不白地分開了。後來,在沒有對方的生活中,也大概都會過得不錯,於是也就更沒可能去翻轉什麼了。

也許隻有在年少時,才敢愛得那麼驚心動魄,奉獻得毫無保留。即使知道是在拿雞蛋碰石頭,卻也勇往直前,雖九死其猶未悔。而一次次受過傷害,愛的勇氣便日漸式微,接著從走心者變成技術流。

“你是夠傻的,但這說明你還年輕呢。”蔣天對她笑了笑。

不過,梁意歡和蔣天都不知道,此時始作俑者裴光熙已醉在家裏,不省人事。其實,梁意歡在他麵前崩潰時,他也快崩潰了,但他不停提醒自己齊淼的存在,不停提醒他對兄弟的承諾,而後故作淡定。但聽到那一句“我不會再來煩你了”時,他也心如刀絞。這就結束了吧?這個人就將徹底走出自己的生命了吧?即使自己最盼望的就是跟她在一起,但能怎麼辦呢?他親手把她對他的感情扼殺掉,一次、兩次、三次!

那晚,蔣天直播著她的情況:“意歡有點慘啊……”看著信息,他雖然煎熬、痛苦,卻毫無辦法,隻能讓蔣天把她勸回國。原想時間能治愈一切痛苦,過陣子,她和他都會好起來;卻不曾料到,這痛苦竟如此深刻,以至自己都忍不住淚流滿麵……裴光熙咬牙,到樓下的超市買回很多酒,獨自對牆喝到天亮。第二天酒醒,暈著頭又喝,喝到頭皮發麻,在廁所吐完,又繼續喝。他這輩子沒喝過這麼多酒,也從沒吐得那麼慘。可不這樣喝下去,胸口那塊空掉的地方好像永遠填不滿。

醫院確認梁意歡無大礙,所有人都鬆了口氣。蔣天無事,待在那裏做陪護,鍾翌偶爾也會溜過來探望這位病號。其實他們對梁意歡的外傷並沒什麼特別擔心的,反而對她失落的情緒更心焦。

下午,蔣天送鍾翌出門,女俠一路上都在哼哼:“為了裴光熙,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團糟。工作沒找不說,論文說不定還得改,她的手摔成那樣,到時候怎麼畢業?”

蔣天笑:“畢不了業就讀博士唄。”

鍾翌又翻白眼:“真是氣死我了!”

送走鍾翌,蔣天往回走,遇上左手水果、右手鮮花的崔雯雯。她訕訕的:“我來看看意歡……”這是春節後兩人第一次見麵,奇怪的是並不違和。昨天崔雯雯問起室友的狀況,蔣天便大致講了講梁意歡的事故,沒想她這麼快就來了。

蔣天帶崔雯雯走進病房,這麼大的六人間,就住了梁意歡一個人。這著實證明群眾普遍不信任這間三甲校醫院,寧願花錢到隔壁的協和擠破頭。崔雯雯縮手縮腳地坐在床邊,畢竟梁意歡五花大綁得就像隻螃蟹,根本讓人沒法表示親近。

“雯雯,好久不見!”梁意歡努力振奮精神。崔雯雯和蔣天分手後,就像消失在了北京城,和除蔣天之外的室友再無聯絡。

“你瘦了,變漂亮了。”這倒並非客套,崔雯雯正式工作後確實是更精神了。寒暄完,她又朝蔣天吼:“站那兒幹嗎?不會給我們倒水啊!”

蔣天一驚,屁顛屁顛地出門打水。梁意歡忍住笑:“這裏的醫生、護士都以為蔣天是我男朋友,覺得他是模範。我跟他們說不是,結果她們更欣賞他了,說什麼照顧普通朋友都能那麼盡心,以後肯定是標兵老公,真是神邏輯。”崔雯雯想起蔣天看護她老爸的情形,卻十分認同這結論。梁意歡頓了頓,突然很認真地看著旁邊的人:“雯雯,你們真的不可能了嗎?就這樣錯過,不覺得可惜嗎?”他們的分手,實在太突然了。

崔雯雯有點尷尬:“意歡,其實我……我有男朋友了,而且快訂婚了。”

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後,梁意歡歎氣。情侶之間分分合合,都會走向盡頭。

“是我想多了,不管怎樣,恭喜你。”

崔雯雯有些失落,但又能如何?因為她確實,快要訂婚了。

春節後不久,汪一鳴帶她去吃西餐,說是補過情人節。那是家特別高級的餐廳,但她也不怎麼驚喜了。邊界效應遞減,規律總是如此強悍。依次吃完頭盤、湯、副菜和主菜,到了甜品環節。服務生端上一塊做成心形的巧克力蛋糕,蛋糕周圍用冰激淩和馬卡龍點綴,十分好看。像電影裏的老橋段,蛋糕一點點減少著,閃閃的東西晃眼,崔雯雯撥開一看,竟是枚鑽戒。彼時彼刻,音樂響起,對麵的男人捉住她僵在空中的手,滿臉柔情蜜意:“小心點!別吃下去。”他把戒指擦幹淨,站起來,走到她麵前,“別覺得太俗,這隻是訂婚戒。”他看著她,笑,單膝跪下,“雯雯,真心希望你能Marry Me……”然後周圍有人鼓起了掌。

能想象吧?那種極端浪漫的場景和巨大輿論的壓力,讓人根本無從拒絕!而且,除了在讀研的問題上有些分歧,汪一鳴一直都對她很好。崔雯雯呆呆的,像機器人一樣點點頭,之後被汪一鳴擁入懷中。

被求婚了,本來應該很幸福。可回家後,霍雯雯的心情卻莫名低落。也許是冥冥中知道,自己的點頭意味著另一個人會永遠與自己無關了。那時,蔣天的麵容出現在眼前,崔雯雯的心格外刺痛。

春和日暖風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說出這句話的孔夫子肯定是個情感專家。他這麼明白女人,放在今天那是要被邀請上電視節目的。蔣天邊走邊想,照顧個半殘兒童已夠費力的了,她的無理要求還層出不窮,真是變著法子折磨他。這不還在醫院呢,居然要喝啤酒、吃燒烤,真是不要命了。可人家梁意歡說:“第一,我是骨折,又不是肝癌肺癌,為什麼不能喝酒吃肉?第二,我請客還不是為了慶祝你考上研……你覺著呢,師弟?”

的確,今天對蔣天而言,是鹹魚翻身的日子。雖然導師給他提前發來了賀電,但在官網的錄取者中看到自己的名字,那種心情依然完全不一樣。他猶然記得,去年那段從得意到失意再到絕望的日子。所以他雖然罵罵咧咧,卻還是屁顛屁顛地從西門把東西買回來。他哼著小曲唱著歌,覺得今天的花草樹木格外奪目,陽光和風都在為自己唱和。經過樓梯轉角,在離病房不遠處,他見一個人走來走去,似乎十分糾結。那人穿著百年不洗的汗衫、球褲,臉也和衣服一樣皺巴巴的,沒一點好顏色。

“齊淼?”

“幫我把這個給梁意歡吧?”齊淼遞給蔣天一個袋子。

“這是什麼?”

齊淼撓頭:“紅棗啦,她不殘廢了嗎?給她補補血。”

蔣天瞪眼,齊淼的邏輯果然非常人可懂:“她是骨折又不是貧血,你送她紅棗幹嗎?”

“差不多差不多,難道你還讓我買鈣片嗎?”齊淼嚷嚷起來。

蔣天拍拍他的肩:“你還是自己進去給她吧,都快去深圳了,以後得猴年馬月才能見到呢。”齊淼的博導暑假有項目,希望他能提前過去幫忙。他轉了博,不用交論文,如果嚴啟正不攔著,還真沒拒絕的理由。而嚴博士呢,即將去香港做訪問學者,眼下既要完成期末的收尾工作,還要負責安排新入學的碩士,確實沒空管齊淼。何況,齊淼新導師的項目,嚴啟正也參與其中,所以十分樂意做順水人情。於是齊淼就像皮球一樣被踢去了深圳。

“還是不進去了,進去也不知說什麼。”齊淼上前,把紙袋掛在蔣天手指上。

兩人相視,沒說話,心裏卻湧動著淡淡離愁。做了六年室友,終將各奔東西。其實對於離別,他們很豁達。反正大家都還在同樣的星球上,分享著同樣的空氣,也還能在同樣的服務器裏製霸,而且,有天還會見麵,又何必傷心?

“對了,我看到官網上的錄取名單了,你排在第一個,聽教務說是第一名啊!”齊淼嘿嘿笑道。

蔣天自豪地仰頭:“那當然,哥們兒實至名歸。像我這麼顏值出眾、智慧超群的男人已經不多了,上次失利,完全是因為暗箱操作。”那點本來就很淺的愁緒就這樣被打斷了。齊淼捶了他一拳,就在這時候,透過對方的肩,他看到了杵著拐杖正呆呆看著自己的梁意歡。

住院病人和家屬居然在病房裏喝酒吃肉?校醫院自建成以來,還沒發生過這種荒唐事。對著食物,梁意歡和齊淼各懷鬼胎地沉默著,這時蔣天突然捂著肚子跳起來:“不行了,我得去上個大號!”他邊往門邊走邊回頭指兩人,“不準偷吃,否則我回來把你倆吃了!”

蔣天消失後,氣氛變得更詭異了。空氣裏仿佛藏著針,令人坐立不安。齊淼啃著雞翅,想起蔣天的話,似乎有了勇氣:“你身體怎麼樣?”

沒想到他會先開口,梁意歡愣了愣:“應該很快就能出院了,”她語氣輕快,“也不是什麼大病,再讓蔣天這麼來來回回地跑,他會掐死我的。”

齊淼點頭表示讚同:“我馬上就去深圳了,可能下周就走。”

“這麼快?”梁意歡有些驚訝。

“博導缺苦力,不去不行。”

梁意歡下意識地問:“你就這麼走了,易葶怎麼辦?”

“她啊?”齊淼撓頭,露出一口白牙,“她和我分手了。”

此時,應該蹲坑的蔣天正在醫院外的停車場裏抽煙。他想給那兩人獨處的機會。齊淼快走了,也不知下次再見麵會是多久後。不管之前再如何劍拔弩張,在生離麵前,也都不算什麼了吧?

梁意歡折騰去東京時,易葶回了家,之後齊淼收到了她的郵件。女生在信中說,她已辦好退學手續,準備去英國留學了。很感謝齊淼在自己最困難時伸出手。她喜歡他,但沒有喜歡到可以為了他留下的程度。所以,他們還是算了吧。

當時,齊淼獨自在辦公室,讀罷那種散文體式的信,百思不得其解。之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要分手呢?而且還是用郵件,也太沒誠意了吧?

女友就這麼人間蒸發了,怎麼也聯係不上。齊淼本想衝到她家去找她,可他忽然發現相處那麼久,其實自己並不知道她家在哪兒,於是隻能慘兮兮地找蔣天哭訴。沒想到,蔣天聽完後居然非常開心:“我就知道你們會這樣。”

“你別幸災樂禍了,倒是告訴我該怎麼辦啊!”齊淼急死了。

“你怎麼一分手就賴上我?我又不是知心大媽!”看他一臉衰樣,蔣天的同情心終於厚積薄發,“就一個問題,你們上床了嗎?”

此言一出,齊淼呆掉:“上、上了啊?”到底幾個意思呢?

“床都上了,分手你也不虧啊。易葶漂亮人也聰明,學曆高,家世也不俗吧?”齊淼想起聖誕夜的總統套,下意識點點頭,“所以,她跟著你圖什麼呢?你還真以為是自己人格魅力放光芒?”

“圖、圖我有安全感啊!”齊淼拚命回憶兩人相愛的證據,“易葶說跟我在一起時,特別踏實。”

蔣天狂笑,笑完之後,不得不坐下來跟麵前這位小兄弟進行泡妞知識大掃盲:“女生說男生讓她特別有安全感,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意味著……我很安全?”

蔣天鄙視地搖頭:“意味著,你隻是一個好人。”

為了讓齊淼死得瞑目,蔣天讓他給易葶發了一條短信。在他的指導下,那條短信完美地表達出了一種“我能接受分手,但郵件分手比分手本身更加傷人”的感受。事實證明,蔣天一旦變成旁觀者,在洞悉女性心理方麵就變得非常有智慧。一小時內,易葶給齊淼回了電話。

良藥苦口、忠言逆耳,所以真相也格外難聽。因為,易葶分手的理由竟是:“我還愛著嚴啟正……”

電話這頭,齊淼如遭晴天霹靂,仿佛腦漿迸裂:“可他是個混蛋呐!”“我知道……”

“他明知道你會難過,還那樣對你!”“我知道。”

“而且,他要結婚了!”“我知道!”

易葶終於反吼起來。是的,她什麼都知道。因為,是嚴啟正親自給她送來的婚禮請帖。

那天他約她在小樹林見麵,易葶隻猶豫了一秒就答應了。她本來就無法拒絕他,甚至還有種隱秘的希望,希望那是一個轉機。

離約定時間還有五分鍾,嚴啟正來了。男人還是高瘦有型,白襯衫黑西褲,把背挺得筆直,就像他們初次見麵時那樣。他越來越近,近到隻有半米的距離,易葶的心不受控製地狂跳起來。她發現,自己還愛著這個男人,原來待在這裏不肯離開,是因為還有著某種期待。也許一切都還來得及?她這樣想著。

可是男人毫不留情地打斷了她的幻想:“我要結婚了,婚禮就在半月後。”這就是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然後他遞給她一張請柬。易葶的手僵在半空,根本不敢接過那張小小的卡片。

“恭喜。”最後,她還是收下了請柬,轉身就走。記得某首歌說,若越愛越被動,越要落落大方。可才走出去不到十步,她就心痛得再也邁不開腿。她突然掉頭,把自己撞到博士懷裏。強忍著的淚水衝破禁忌,悲愴得難以控製:“你知不知道,這樣我們就真的結束了!”易葶哭得很傷心。她不知道,自己還可以為了他這麼傷心。不是早就放下了嗎?原來所有的等待都是徒勞,所有的心血都是白費,原來根本沒有所謂的奇跡!

男人的手繞過來,輕輕拍著她的背。看著哭成這樣的女孩,他也並非不動容。她依然美好可愛,在某種程度上,自己依然喜歡她。可那又怎樣?生活中有太多事比愛情偉大。他低聲細語,就像在安慰一個嬰兒:“沒事的,都會好起來的。”我總會在你記憶裏慢慢淡去,誰也沒有那麼重要。

不知過了多久,易葶哭累了。她抬頭,深深地看著嚴啟正,深深地,仿佛想把這個人刻進眼底:“我……我還愛著你。”

“我知道。”博士用拇指擦去她的眼淚,歎氣,“但Jacqueline,你值得被人更好地對待,而你明白,我做不到。”

易葶牽牽嘴角,什麼話都說不出了。她很明白,今天從這裏離開,就真的徹底離開了。

當易葶帶著淚痕釀蹌著走出嚴啟正的視線後,一個女人從不遠處的配電房後走了過來,她挽起男人的胳膊。

嚴博士皺眉:“這下滿意了?一把年紀了,還跟小孩子較勁。”

她才不是小孩子呢,趙老師暗想。雖已動用了父親的關係,讓嚴啟正去香港做訪問學者,但想起半年後回來,他還得和易葶共處一室,她就心神不寧。還好,通過教務處她查到易葶在半年前去開過成績單,當時的理由是申請出國。再查下去,便知道她已於年初拿到Offer,不過似乎還沒下定決心。既然如此,那自己就推她一把,讓她永遠消失在他們的生活裏。不能允許對方的前任存在於自己的愛情裏,絕不!

“她要出國,我沒法留她,這畢竟比跟著老劉好多了。”

“你……不難過嗎?”

齊淼很迷茫。難過,可似乎也並不太難過。甚至還隱隱鬆了口氣,起碼這樣,等他明年回來和嚴啟正做項目時,就不用那麼尷尬了。女生真的好麻煩,跟她們在一起,快感還比不上玩LOL,但問題和困難卻很多,有時反倒覺得一個人更自在。

他感歎道:“我這種屌絲,還是自己和自己在一起吧。”

梁意歡怔住了,這個男生,白白的呆呆的,自帶一點萌,總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其實也很獨特。他被溺愛慣了,所以自私,不懂得怎麼保護別人,卻也非常寬容。至少在發生過那種事後,他還能來看她,還能把她當朋友,這就足夠了。她最怕的是什麼?是被自己喜歡過的人深深地嫌棄啊。

梁意歡感動的瞬間,門被蔣天踹開,他凶神惡煞地說:“我就知道,你們會把所有東西都吃光!”齊淼立馬用一串排骨堵住了他的嘴。

“如果有緣,我們會再遇見,反正地球本來就很圓,就算今天你要走得多遠,反正就是一條地平線……”曾經有人在夕陽下,這樣唱過呢。

前任的逆襲

“愛已走到盡頭,恨也放棄承諾,命運自認幽默,想法態度由不得我,壯誌淩雲幾分愁,知己難逢幾人留,再回首卻聞笑傳醉夢中……”T大東門外,一套普通公寓內,飄出悲愴的男中音。雖然音質略差,但情緒醞釀得還是很到位的。

“能別唱了嗎?我偶像的歌全被你毀了!”梁意歡很不滿意地嗬斥。

然而,歌聲卻還在繼續。曲終,聲音的主人很是感慨:“你不覺得,《逍遙歎》最能描述我們此時的情況了嗎?”女生的眼神充滿疑惑,蔣天攤手,“光熙去日本,齊淼去深圳,我倆成光棍,真是要什麼什麼沒有……”

病房宴會後,梁意歡出了院。為了等畢業禮,蔣天留下來照顧她。原本五口人的公寓,現在隻剩下他們倆,空空蕩蕩的。不過目前,他們都懶得去找新房客。

蔣天往沙發上一躺:“其實我有時候挺羨慕齊淼的。”

“奇了怪了,你還有羨慕他的時候?”梁意歡斜眼。

蔣天望著天花板:“我跟你講,齊淼是我們屋的老小。哥兒幾個都以為,他情商那麼低又毫無套路,憑自己這輩子肯定都泡不上妞。於是我們急啊,平常手把手教他,恨不得親自上陣給他示範。可你看,他不聲不響地先放倒你又放倒易葶,徹底扇了我們一大耳刮子。”

“你……就羨慕這個?”果然很膚淺,“但他不也被甩了嗎?”

“被甩了又怎樣?不求天長地久,隻願曾經擁有。現在又不是計劃經濟時代,幹工作都不一定在一處幹一輩子,何況戀愛。”蔣天的講師人格又開始發力,“再說,被甩的又不止他一個。你看你,被光熙折騰得快變成殘廢,現在半夜還哭吧?反過來再看齊淼那瀟灑勁,最近打遊戲打得倍兒歡,估計連易葶是誰都快忘了吧。”

看著他這麼說著自己的前男友,梁意歡簡直無語:“行了吧,你也就會說我,和雯雯分手後,你又好到哪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