岡日森格站起來抽身而去,它要去報仇了,為了白主任白瑪烏金它決定咬死放槍的強盜嘉瑪措。但是雪崩製止了它,它望著大麵積傾塌的冰體和飛揚的雪粉,突然改變想法朝前跑去。它渾身是傷,在根本就沒有能力奔跑的時候奔跑起來,雪崩的威脅、主人的危險讓它溘然逸去的奔跑能力又猛地回來了。所有的領地狗都跟上了它,它們直奔冰塔林中囚禁著七個上阿媽的孩子的地下冰窖。
光脊梁的巴俄秋珠混在領地狗群裏奔跑著,悲憤地喊起來:“獒多吉,獒多吉。”他依然沉浸在仇恨的毒水裏,依然希望領地狗們能夠撲上去咬死岡日森格。領地狗們不理他,假裝沒聽見,雪崩的聲音太大了,也有可能真的沒聽見。梅朵拉姆毫不放鬆地追著他:“你不要過去,危險,快回來,冰雪會埋了你的。”他絕對聽懂了,回頭感激地望了一眼他心中的仙女。但是他沒有止步,他越過了領地狗群,來到岡日森格身邊,仇恨難泄地踢了它一腳。岡日森格忍著,忍著,不理他,不理他,一直往前跑。
祈禱啊,丹增活佛跪在雪崩麵前祈禱,幾個鐵棒喇嘛也跪在雪崩麵前祈禱,索朗旺堆頭人和大格列頭人以及齊美管家都跪在雪崩麵前祈禱。
剛剛把捆綁起來的藏紮西丟進冰窖的送鬼人達赤呆望著滾滾而來的雪崩,尖叫了一聲,轉身就跑。沒跑幾步又站住了,他看到了迎麵而來的岡日森格和領地狗群,他愣著,愣著,突然回過身去,滿懷抱起了那塊他早就想扔下冰窖的沉重的冰岩。複仇的希望正在破滅,他要孤注一擲了,把冰岩從窖口扔下去,砸死一個算一個。
梅朵拉姆追上了巴俄秋珠,一把抓住他說:“你往雪崩的地方跑什麼?不要命啦?聽話,小男孩兒,你要聽我的話。”說著就把他抱住了,她用仙女的姿態、仙女的溫柔、仙女的情腸把他抱住了,這一抱似乎就抱走了他那已經被她追攆得有點慌亂有點動搖的仇恨,抱出了他的全部感動,感動得他覺得不聽梅朵拉姆的話就不是人了。他渾身抖了一下,突然掙脫了她的摟抱,回身望了望前麵抱著冰岩正要扔下窖口的送鬼人達赤,如同一隻藏獒,跳了起來,撲了過去,大喊一聲:“阿爸!”
阿爸?誰喊誰呢?這裏誰是誰的阿爸?送鬼人達赤驀然回首,一眼就看到了巴俄秋珠。巴俄秋珠在喊他阿爸?他是巴俄秋珠的阿爸?巴俄秋珠從來沒有管他叫過阿爸,可是今天他居然叫了,真真切切地叫了,為什麼?送鬼人達赤用片刻的時間疑惑著,問道:“阿爸?你叫我阿爸?”
巴俄秋珠大聲說:“阿爸,我要救人了。”說著他一頭撞過去,撞得送鬼人達赤連連後退。沉重的冰岩離開了窖口,也離開了送鬼人達赤的懷抱,咚的一聲掉在了冰石累累的地上。
這時岡日森格跑來了,衝著送鬼人達赤吼了幾聲,然後激動地趴臥在冰窖的窖口,深情地叫著。領地狗們一個個跑來了,團團圍住冰窖,也像岡日森格那樣深情地叫著。冰窖沉寂的窖口仿佛豁然開朗,驚喜地傳出了七個上阿媽的孩子和藏紮西的齊聲喊叫:“岡日森格!”
父親後來說,雪崩沒有掩埋藏匿著七個上阿媽的孩子和藏紮西的地下冰窖,那麼多巨大嶙峋的冰石,那麼多掀天揭地的雪粉,在離冰窖二十步遠的地方戛然而止。是什麼力量,讓暴怒的自然突然變得溫情脈脈了呢?對萬年寂靜的黨項大雪山來說,
強盜瑪措的槍聲差不多跟一場地震一樣。峻峭突兀的冰峰雪嶺呆愣了一會兒驀然就崩裂了,那是一種驚心動魄的坍塌,那是一種天翻地覆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