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保森格用無法抑製的大膽舉動明確無誤地表示了它對獒王虎頭雪獒的不尊重,那生硬的態度仿佛在說:你是獒王,你為什麼要容忍一個西結古藏獒的敗類生活在你身邊呢?獒王虎頭雪獒不習慣這樣的態度,衝白獅子嘎保森格吼了一聲。嘎保森格居然也朝獒王吼了一聲。獒王吃了一驚,然後就是憤怒,本來它就是憤怒的,現在更加憤怒了,憤怒得都有點不分青紅皂白了。它撲了過去。嘎保森格用肩膀頂了一下,試了試獒王的力量,等獒王再次撲來時,它迅速閃開了。
畢竟嘎保森格是一隻成熟的公獒,它深知現在還不到正式挑戰獒王的時候,它得繼續忍耐。它豎起尾巴,假裝認錯地搖了搖。恰好這時梅朵拉姆又開始高一聲低一聲地喊它了,它轉身跑了過去。
獒王虎頭雪獒覺得白獅子嘎保森格今天的舉動有點蹊蹺,它氣憤而又疑惑地望著它的背影直到消失,再回過神來尋找岡日森格時,岡日森格已經不見了。
父親是機敏的,就在狗群和七個西結古的孩子注目於大黑獒那日,獒王虎頭雪獒和白獅子嘎保森格發生摩擦的時候,他迅速扶起岡日森格,拽著它的鬣毛,快步走向了僧舍。等獒王虎頭雪獒反應過來,帶領狗群再次蜂擁而至時,僧舍的門已經被父親從裏麵牢牢閂死了。
岡日森格知道父親又一次救了它,嗚嗚地叫著,用下巴蹭著父親的腿,感激地哭了。父親顧不上和岡日森格交流感情,從窗戶裏望過去,想知道大黑獒那日到底怎麼樣了,就見嘛呢石經牆前,簇擁著幾個孩子和幾個舉著火把的牧人。巴俄秋珠趴在地上悲切地叫著:“那日,那日。”
梅朵拉姆牽著七歲的諾布,帶著三隻大牧狗,沿著碉房山的小路,匆匆走下山去。他們先來到西結古工作委員會的會部牛糞碉房的門前,敲門叫出了白主任白瑪烏金和“眼鏡”李尼瑪,告訴他們:七個上阿媽的孩子打架打輸了,西結古草原的人已經把他們抓起來,準備明天一人砍掉一隻手,然後把他們趕出西結古草原。她說:“趕快啊,白主任,工作委員會得出麵幹涉了,要不然七個上阿媽的孩子就會一人丟掉一隻手,人是不能沒有手的。”白主任說:“我們得有一個萬全之策,既要堅決製止事態的發展,又不能魯莽行事。這事兒我來處理吧,你趕快回去睡覺,都這麼晚了。”又對身邊的李尼瑪說:“你送送她,不要讓她再亂跑了,夜裏一個人出來,很不安全。”
回帳房的路上,梅朵拉姆一直皺著眉頭低著頭。
李尼瑪忍不住說:“你以後不要到處亂跑,也不要操心太多。西結古草原和上阿媽草原的矛盾是曆史造成的,很深很深,深得都說不清誰是誰非了。我告訴你,部落戰爭是草原生活最基本的形態,草原的曆史就是部落之間互相打仗的曆史,沒有打仗就沒有部落,也沒有草原。砍手、砍腳、割耳、割鼻、甚至扒皮、殺頭,這種事兒多了,在過去根本就不算什麼。”梅朵拉姆說:“可現在不是過去,過去我沒來,現在我來了。”李尼瑪吃驚地望著她說:“人家叫你梅朵拉姆,你真的就有花朵綻放、女神降臨的感覺啦?”梅朵拉姆說:“你少挖苦人,回去吧,不需要你送。”李尼瑪看到離尼瑪爺爺家的帳房已經不遠,便停下來目送他們走了過去。
照壁似的嘛呢石經牆前,傳來了巴俄秋珠的哭聲。這哭聲告訴別人:大黑獒那日死了。它躺在地上紋絲不動,頭撞開了一個口子,鼻梁撞斷了,原來就有傷的左眼已經迸裂,血流了一頭一地。這樣一種情狀,誰看了都會唏噓不已。有個牧人唏噓完了又朝巴俄秋珠厲聲嗬斥道:“哭什麼?你要害了那日嗎?你一哭那日的靈魂就會留在你的哭聲裏,就不能飛到遠遠的地方去轉世了。”
巴俄秋珠趕緊止住了哭聲,呆愣了一會兒,覺得後麵有動靜,回頭一看,發現牧人們已經走了,和自己一起奔波了大半夜的六個孩子也準備帶著所有的領地狗和寺院狗離開。他知道這是對的,自己也必須和他們一起走。這裏現在需要安靜,需要驅散活人和活狗的氣息,讓大黑獒那日的靈魂盡快擺脫塵世的羈絆,在經聲梵語的烘托下,乘著嫋嫋的桑煙飛升而去。
比夜色還要沉黑的嘛呢石經牆的暗影下,大黑獒那日靜靜地躺著,死了。人們沒有去把藏醫尕宇陀喊來治療,就證明它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