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章 我在都市裏放馬(1 / 3)

對不起,我剛剛接了個電話,心裏有點難過。啊,沒關係,經常這樣的,一個人獨自在外,遇到不開心的事肯定是難免的,雖然我可以向馬兒們訴說,但那總是不一樣的,還是會想念家人的。你別擱電話,真的沒事的,我都已經習慣了,一會兒就會好的。

剛才那個電話是我父親從山東老家打來的,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裏問來這個電話號碼的,我根本就沒跟家裏人說過。你問我爸在電話裏跟我說啥?他啥也沒說,就說要過來看看我。

我當然是不能讓他來的了。不是我不想見父親,都已經七年多沒見父母了,我在夢裏都不知多少次想過他們。但是我很清楚,父親並不是真的就想來看看我這麼簡單,他是想讓我結束這種漂泊的生活,回家去好好找份工作,安定下來生活。他曉得在電話裏說服不了我的,來上海見我隻是他的緩兵之計。

可他哪裏知道我心裏的想法啊,如果我能夠說服自己放棄我的追求,也不會在外麵獨自生活這麼多年了。所以剛才我對父親撒了個謊,說我已經在你們浙江找到了新的馬場,在上海呆不久了,隨時都會走人的。我說爸,等到了新的地方再把地址告訴你吧。我這當然也是緩兵之計了,嗬嗬。我爸明知我是在應付他,也沒什麼辦法的。

也不能說我是在騙父親,現在的馬場都不景氣,老板們大都是憑著對馬的一份熱愛在苦撐著經營的,馬場關門是隨時都可能的事,所以像我們這樣在馬場裏做事的,手裏捧的都是泥飯碗。而且,前不久我聽說你們浙江桐廬有一個馬場需要人,的確跟他們聯係過的,沒準兒哪天,我真會到你們浙江來的。

我是山東臨沂市人,因為姥姥家在農村,小時候,每到放寒暑假的時候,媽媽都會把我送到鄉下去住上一段時間。那時候農村裏家家戶戶都有馬的,就跟牛啊羊啊的一樣,馬在當時的農村是非常普遍的家畜。不像現在這樣,別說在城市,就是農村裏也幾乎見不到馬的蹤影了。

記得那時大舅家裏有一匹棗紅馬,我們都管它叫“傻大個兒”。這是一種昵稱,“傻大個兒”其實一點都不傻,它特別聰明,而且長得膘肥體壯,非常的好看。我和表弟都特別喜歡“傻大個兒”,經常牽著它跑到野地裏去玩。每次假期一結束,回到臨沂的那頭一個星期,我總是會常常記掛著“傻大個兒”。

姥姥家在半山區,三五裏之外就是綿延的大山。不知為什麼,大人們總也不許我們到山裏去玩,說裏麵有老虎、獅子,要吃人的。我和表弟雖然被大人們說得心裏挺害怕的,但對那山卻反而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向往。

1989年,我讀五年級。那年暑假,我和往年一樣住在姥姥家裏,每天都要跑到大舅家去找表弟玩。有一天天氣特別好,我就和表弟商量,準備瞞著大人偷偷進山去看看。吃過午飯後,我們牽著“傻大個兒”出發了,舅娘還以為我們會像平常一樣在附近玩耍,也就沒管我們。結果一出村子,我和表弟就興奮地騎上“傻大個兒”直往山裏跑。山道很陡,可是“傻大個兒”卻跑得很穩,如走平地一般。起先我們都很緊張,走了好長一段山路,也沒見什麼可怕的東西出現,我們漸漸地也就忘記了害怕。我們在山上玩了很久,正準備往回走的時候,表弟突然在一塊斷崖邊發現了一株淩空生長的大梨樹,雖然那滿樹的梨子根本還沒有成熟,但對我們仍然充滿了吸引力。我和表弟迫不及待地上了樹,表弟高興得有點忘乎所以,一個沒抓緊,驚叫一聲摔了下去。我趕緊去抓他,可是剛剛夠到他的衣服,不知怎的也跟著摔了下去。

等我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很暗了。表弟滿臉血汙地躺在一邊,我害怕極了,以為他死了。我想站起來,可是動一動腳上就鑽心地疼。我爬到表弟身邊,抱著他又搖又喊,他總算也醒過來了,可是卻一個勁地喊痛。天色越來越黑,山上刮起了風,嗚嗚嗚地十分嚇人,氣溫也越來越冷,我摟著表弟,以為得死在山裏了。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驚喜地聽到了大舅焦急的喊聲,原來是“傻大個兒”跑回家去叫來了救兵。

從此,我對“傻大個兒”產生了深厚的感情,每次去鄉下,我總要給它帶上一大把糖果,那都是我平時節省下來的零食。1992年的六一節剛過沒多久,一天我們樓下的小店老板突然喊我去接電話,我跑下去一聽,竟是表弟的聲音,他帶著哭腔說:“哥,快來救救傻大個兒,爹要把它給賣了!”我隻覺得腦子裏嗡的一聲,想都沒想,就跑回家拿了抽屜裏媽媽的錢直奔車站。可是等我趕到大舅家,“傻大個兒”已經被買主牽走了。表弟蹲在空空蕩蕩的馬廄裏號啕大哭,我呆呆地站在一旁,也是淚如雨下。大舅站在我的背後,滿懷歉疚地說:“翔兒啊,‘傻大個兒’對你們有救命之恩,我也舍不得賣掉它啊,可是你舅娘得了病得吃藥,你表弟表妹也馬上又要交學費了,你大舅實在沒辦法啊。”

1992年的暑假我再沒有回姥姥家,因為我怕見到別人家的馬,隻要一看見馬,我就會想起“傻大個兒”,心裏就會難受得要命。

爸爸知道我為“傻大個兒”的事難受,暑假裏就帶著我去北京玩,想讓我散散心。我們去了長城、故宮,還有頤和園,在遊完頤和園出來的時候,我忽然聽到了一陣熟悉的馬嘶聲,便鬼使神差地跑了過去。爸爸追過來拽我的手,想把我拉走,可是我已經跑進了路邊一座簡陋的跑馬場。我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人一手緊緊抓著韁繩,一手正在用馬鞭狠狠地抽打一匹馬,那馬不停地左右躲避著,卻因為韁繩被拽住而無法掙脫。淒慘的嘶鳴聲就像那人手中的鞭子,一下一下地打在我的心上,雖然我已經看清楚了,那匹馬並不是我一直記掛的“傻大個兒”,但還是有一股難以遏止的憤怒從我的心裏湧上來,我衝上去一把奪過那人手裏的馬鞭,狠狠地摔到地上,使勁地用腳踩啊踩。那人傻乎乎地看著我,都呆掉了。爸爸趕緊跑過來,拖住我對那人說:“對不起,對不起。”那人這才反應過來,罵了聲神經病,撿起馬鞭悻悻地轉身走開了。

就是從那天起,我下定了決心,要當一名馬倌的。我知道“傻大個兒”已經不可能回來了,但是我可以去養馬的地方工作,我一定不會像那個衣衫破爛的馬倌那麼惡毒,我會非常非常愛護馬兒,我要讓我養的馬生活得舒舒服服。那個時候的想法可真天真,真單純啊,是吧?

本來我的成績就不怎麼好,再加上我一門心思想著要去養馬,成績更是一落千丈。初中畢業後,我就沒再繼續讀書。考不上高中,父母雖然很失望,但也沒辦法,不過他們知道我想去養馬,卻是堅決反對的。媽媽生氣地說:“你書讀不進也就罷了,在城裏隨便找個什麼工作都比養馬強,你卻偏偏想著要去養什麼馬,不行的!”

後來我聽說在青島有養馬場的,就偷偷地離家出走,去了青島。那一年,我才16歲。

我懵懵懂懂地來到青島後,東問西問,還真的在嶗山腳下找到了一個跑馬場。管理馬場的是一個姓王的半老頭兒,他說馬場老板是城裏人,每個星期才來一趟的,讓我過幾天再來。可是我又沒地方可去,就求王大伯讓我暫時住在馬廄裏。在等老板來的那幾天裏,我每天都早早地爬起來,主動把馬場打掃幹淨,再幫著王大伯喂馬。王大伯看我挺肯幹的,對馬也特別的有感情,就開始喜歡我了。等到星期天,一個小夥子騎著摩托車來到馬場,王大伯說了聲“老板來了”,趕緊把我帶到了那小夥子的麵前。起先老板嫌我太小,不想留我的,後來聽說我不要工錢,王大伯又一個勁地替我說好話,他才勉強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