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的,不就是一點錢嗎?我正在想辦法,這樣吧,你先敷衍著,等會兒我去公司。”施福財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睡了一會兒,施福財醒了,看手表,已上午九點。打著哈欠穿衣服洗漱,然後驅車前往長升建築公司。遠遠地看到公司的門口有不少人,便將車子開進了路邊一家西餐廳的停車場,進了西餐廳,找了一間雅座坐了下來,點了一份早餐。
長升公司原來是市屬集體企業,一直以來都處於虧損狀態,工人的工資發不出來是常有的事情。幾年前他通過關係,以300萬的價格將公司買了下來,他看中的是長升的建築資質和那些價值上千萬的建築機械。
在人員安置上,他留下了那些有技術的工人,對老職工和沒有技術的人員一律解除勞動關係。這麼做也是便於管理,雖然改革開放那麼多年了,但是集體企業和私營企業的管理上,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接下長升公司後,他頓時感到肩膀上的擔子重了許多,這可不像他在幹鄉鎮建築隊的時候,接的都是小工程。現在很多政府工程,都是要帶資進場的,就像他現在正在建的工業大樓,造價1400多萬元,才建到一半,且不說原先為了拿到這個項目所花的錢,光材料費就已經丟進去了300多萬,這還不算其他地方拖欠的款項。主建方是工業局,承諾工程建到一半時給500萬,可是到現在一個子也沒有見到。他催了好幾次,花了十幾萬的娛樂費,隻得到了三個字:再等等。
他心裏也清楚,有些民工的工資,已經拖欠了兩三年,那是沒有辦法的事。這幾年來,不是也有別人欠公司的錢嗎?隨便算一下,也有千兒八百萬。可是這些錢也太難要了,今天找這個,明天找那個,找來找去,最後還不一定能要得回來。
在一個哥們的幫助下,好容易認識了劉時安,這可是棵大樹,隻要牢牢抓住他,往後的日子就好過了。
其實欠那些民工的工資,也不算多,加起來也就40多萬。他和劉時安認識的這兩個月裏,光感情投資就超過了20萬。為了整個公司的發展,能夠拖欠的地方盡量拖欠,該花錢的地方他也不敢省。現在做什麼事情都需要關係,平時不燒香,想臨時抱佛腳,天底下沒有那麼好的事情。
吃過早餐,他打電話給胡茂樹,要他到西餐廳來一下。
沒有多久,胡茂樹來了,樣子看上去很狼狽,他在施福財麵前坐下,叫了一聲“施總”。
施福財點燃了一支煙,看著胡茂樹,說道:“瞧你那熊樣,還是公司副總經理呢,幾個民工就把你鬧成這個樣子?”
胡茂樹是施福財從小玩到大的哥們,原先一起搞建築隊,施福財看他很聽話,也很賣力,就把他提拔為副總經理。感情歸感情,工作歸工作,兩者有時候不能混為一體的。
胡茂樹畏懼地看著施福財:“工地那邊,沒有幾個人幹活了,民工鬧著要工資。我本來想讓財務那邊先拿點應付一下,可是財務說,公司的賬戶上還不到一萬塊錢!”
施福財問:“他們怎麼會這個時候鬧呢?”
“我也不知道,”胡茂樹說:“我懷疑是豐達公司搞的鬼!”
豐達公司是常源市一家老牌子建築公司,老板叫豐德生,半年前和施福財的公司一同競標工業大樓,由於不肯下本錢公關,工程被施福財拿走了。豐德生白白丟了幾十萬的打點費,卻沒有拿到工程,把施福財恨得要死。在投標成功的慶功宴上,豐德生不陰不陽地丟下一句話:“施總,有你的!”
“沒有證據不要亂說。”施福財說道。
“我是猜的,”胡茂樹說:“公司剛剛進了一批水泥,家底空了,那些民工遲不鬧早不鬧,偏偏這個時候……”
“這裏有10萬塊,你先給他們發點工資,告訴他們,如果工程能夠如期完工,我每人再給1000塊錢紅包!”
有了這10萬塊,胡茂樹的底氣也足了,說道:“施總,那些民工的事情,你不用擔心了,我保證他們馬上回去上工。可是銀行那邊天天打電話催,怎麼辦?”
“銀行那邊的事情不用你管,我來處理。”施福財說道。他心裏冒起一團火,當初貸款的時候,花了100多萬打通關係,貸下來800萬,那個姓周的副行長答應得好好的,說還可以再貸500萬,可是現在不但不讓貸,還一個勁兒地催還貸款。真他媽的邪門!
那些人就像狗一樣,喂飽了,朝著你直搖尾巴,一旦沒有來得及喂的話,翻臉就咬人了。
“那好,我先回去了!”胡茂樹轉身離開。
施福財坐了一會兒,買單出了西餐廳的門,掏出手機撥通了劉時安的電話,說:“劉秘書長,昨夜玩得開心嗎?哈哈哈哈,你別說我,你也表現得不錯啊……哦,知道的知道的……我?你別損人了,認識你這麼久了,我不進步也進步了……劉秘書長今夜還有興趣嗎?什麼?身體受不了?開什麼玩笑,我給你送兩瓶三鞭酒來……那可是好東西,很有用的……哈哈哈哈哈,跟嫂子可得悠著點……還是老地方……好的,就換個幽靜的地方,到時你多帶幾個人來……好的,到時再聯係。”
他掛了機。
施福財覺得眼下得去求一位故人幫忙。前兩天,他答應送給質監局的唐副局長一幅名人字畫。搞建築這一行,管得著的單位很多,城建、質監、環保、消防、水電、園林規劃、市政等等,哪一個單位都得小心應付,不敢有絲毫紕漏,否則,一張處罰單下來,罰款事小,勒令停工就麻煩了。
施福財驅車來到常源市師範學院。校園很幽靜,林陰小道旁邊的草地上,一對男女學生相互摟抱著,兩個頭湊在一起吻得正歡,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
往前走了一段路,便看到一座孤獨的木屋。有好幾年沒來這學校了,校園裏大樓林立,可這木屋還是老樣子。
走近木屋,施福財就叫:“李奮,李大才子,你在嗎?”
屋內沒回音。
施福財知道,李奮就那德行,就是在屋裏也不應聲的。他推開木門,李奮果然在屋內。
他和施福財是同一個村的,兩家相隔並不遠,是光屁股長大的哥們。他從小就是一個才子,能書會畫,後來考上省裏的藝術學院,畢業後分配到市裏,為了找關係,李奮的父親還向施福財借了幾萬塊錢,上下一打點,好歹進了市裏的師範學院。
這小子也許是藝術味太濃了,與社會格格不入,性格更是怪得離譜。師範學院要不是看在他有才華的分上,早就把他掃地出門了。
半年前,這小子的一幅字在國外拍出了30萬的高價,一下子成了市裏的名人,前來求字的人絡繹不絕。可這小子不懂事,不管是什麼人,一概不給,還將他賣字的錢捐給了慈善基金會,自己寧可窮得叮當響。
前兩次施福財來求字,剛說出來意,就被李奮轟出門。
李奮旁若無人地寫完後,找出一枚大圖章在落款處蓋上,才抬頭衝施福財點點頭,說:“我以為你死了呢,幾個月來沒見你人影。”
“忙嘛,哪有你這麼清閑,上次來想要你幫忙寫幾個字,被你轟出門,今天我可是硬著頭皮來的。”施福財站在旁邊欣賞了一會兒,說道:“好字,字體飄逸灑脫,有魏碑之風!”
李奮將披肩長發往後一甩,說:“少在我麵前恭維,聽著惡心。你整天與那些當官的人混,嘴巴裏裝滿了阿諛之詞!我最討厭你這樣的人,要不是看在我今天心情好,早轟你出去了。”
“沒有辦法,都是叫生活逼的!”施福財說的倒是實話,很多事情,他不想去做,但是沒有辦法。
“你那樣的生活有什麼意思?我說你真的不會生活。”李奮說道。
“難道你這樣才叫生活?這叫生活的話,原始社會的洞居生活就更是生活了。”施福財笑道,他和李奮從小就這麼爭吵,早已經習慣了。
“最起碼我比你安逸,我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我可以喝完酒後站在大街上罵娘,可以亂喊亂叫,可以不買任何人的賬,你行嗎?”
“你還可以不吃飯?”施福財不輕不重地諷刺了一句。
“吃飯是最基本的生存條件。”李奮說道:“學校分配給我的樓房我不想要,我隻要粗茶淡飯,還有這簡陋的木屋。你看門前那片桃林,這是世外桃源,沒有你身上的所謂文明的銅臭味……”
施福財立刻打斷李奮的話:“算了算了,別損人了,這麼多年了,我們哪次見麵不是淨找些無聊的話損對方?再說幾句,你的古怪脾氣一來,又叫我滾蛋了。”
李奮便停止攻擊,他不叫施福財坐,沒這個習慣,愛怎樣就怎樣。
李奮的屋內簡陋,一張單人床加一張書桌,還有兩個裝衣服和筆的木箱。施福財挑個稍幹淨些的木箱坐下,說:“送我一幅字好嗎?”
“是不是拿去巴結那些當官的?”
“是的。”
“不給。”李奮“哼”了一聲,“他們那些人,隻知道附庸風雅,有幾個真正懂得欣賞的?”
“你就當是送給我行嗎?”
“不給就不給。”李奮說著話,將剛才寫好的那幅字畫,和另一堆寫好的,一同扔到牆角,點燃打火機,一把火燒了。
施福財望著那火,心疼了半天,“就這麼燒了?實在太可惜了!以後你那些不要的,不如都給我算了。”
“美死你!”李奮說道:“我寫字就是用來燒的!”
“想不到你的脾氣越來越怪了。”施福財說道。他看到一個箱子旁還有兩副揉成一團的字畫,忙上前搶了過來,打開一幅看了看,見是“氣衝霄漢”四個字,說:“寫得不錯,隻是內容不好。”打開另一幅,見寫著:“老驥伏櫪誌在千裏”。
他笑著說:“這內容不錯,很多人都喜歡。”
他強行拿了兩幅字畫就走,去八一路的古玩齋裱了,一幅送給質監局的唐副局長,另一幅準備送給劉時安。劉時安也算是個文化人,原來是市裏的筆杆子,平時喜歡練兩筆書法。
施福財驅車來到桃花雅庭,這裏是省裏一家房地產公司開發的高檔別墅群,地理位置非常好,緊靠市裏的風景名勝——桃花山,正麵是清澈見底的桃花河,依山傍水,風景優美。住在這裏麵的人非富即貴,進出的都是高檔車,連門口的保安也似乎高人一等。
質監局唐副局長的家就在桃花雅庭,施福財以前來過一次,認得路。他來到門口,下了車,按了門鈴。沒有多久,從裏麵出來一個抱著哈巴狗,穿著真絲睡衣的肥胖女人。他認得是唐副局長的老婆。
“是你呀!”那女人也認得施福財,對他記憶猶新。上次他帶了十幾萬塊錢來打牌,一個晚上輸得精光,贏錢的當然是唐副局長。
“是我,”施福財進了門,說道:“唐局長喜歡書法,我就……”
那女人看了看施福財手中拿的那幅字,說道:“老唐也真是的,字畫街上多得是,幹嗎叫你買嘛,”那女人接過字,掂量了一下,低聲說道,“其實他最喜歡有人陪他打牌!”
施福財心裏明白,低聲道:“這幾天我的手頭緊,過些天我再來!”
那女人叫施福財進去坐坐。施福財說:“不了,下次有時間帶一個朋友專門來打牌!”
那女人笑了笑,也就沒有再說話,轉身進去了。在走到門邊的時候,隨手將那字丟到旁邊的垃圾箱旁。
施福財一看這情形,知道那女人掂量出了字裏麵沒“貨”,所以才將它扔了。他看那女人進門了,忙爬過圍牆,將字撿了出來。
王建成給自己泡了一杯釅茶,躺在寬大的真皮辦公椅上,閉著眼睛休息。剛才看報紙的時間有點久,覺得眼睛發酸。
現在的報紙上都是長篇大論的報道,很空洞,看不到什麼實在的東西。自從五年前坐上副市長這個位置以來,還是頭一次這麼耐著性子看報紙。
一個月前,他在常源市還是一個響當當的頭麵人物,主管城建和工業這幾年,政績是有目共睹的。老市長退了以後,市長的位置一空,幾個副市長暗自較勁,都想將頭上的那個“副”字去掉。從資曆、能力以及關係的綜合因素上看,大家都以為市長的位置非他王建成莫屬。那些平時和他關係不怎麼樣的人,見麵的時候也都擠出一臉的笑容,叫聲“王市長好!”
那聲音讓他渾身的毛孔都透著舒坦,就好像蒸了一場桑拿浴。原本就高昂的頭往上又抬了抬,隻是他的身材和肚子不爭氣,看著別人一個個油光滿麵,大腹便便的樣子,就恨得直咬牙。他的身材瘦小,肚子平平,若不是他那梳得一絲不苟的頭發和那一身質地考究的西裝,誰也看不出他的身份來。
幾年前當工業局長的時候,有一次下鄉考察,他穿了一身中山裝,看上去和一個鄉村教師沒兩樣,吃飯的時候,服務員將他往邊上的座位引,要不是縣裏的一個書記反應得快,還差點鬧出笑話。
他為了自己的身材,沒有少下工夫。隻要別人說吃什麼東西會發胖,他都去嚐試,好東西吃了不少,可他就是胖不起來。
就在他做著當上市長的好夢,整天忙著工作,和上下級進一步聯絡感情的時候,省裏從別的地方調來一個叫馬國強的人,當上了常源市的市長。這一下,如同天上掉下一塊巨石,將他砸蒙了。
一夜之間,他好像老了許多,平添了不少白頭發。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那些叫“王市長好”的人,似乎比以前少了很多,即使是叫一聲,也是很勉強,勉強得讓他感到心酸。
新官上任三把火,這馬國強的頭一把火,就是開展廉政建設,嚴查腐敗案件。很快,幾宗行賄受賄的案件浮出了水麵。頭一宗就是衛生局副局長利用職務之便,收受賄賂,進了一批假藥,致使兩個病人在治療過程中死亡,病人的家屬抬屍鬧事,在當地造成了很壞的影響。
那個衛生局副局長是他王建成的人,原先在一個縣醫院當院長,是被他提拔上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