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攬轡命徒侶 第八十六章 摧鋒(六)(3 / 3)

那震顫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漸漸化作轟鳴,化作千萬頭猛獸糾合撕咬般的大聲吼叫。夏侯烈悚然跳起,四麵眺望。天色依舊,並沒有雨雲堆積的現象,亮閃的雲層邊緣卻不複初時的暖意了,那一抹抹紅色,竟然像是鋒刃在鮮血抹就的痕跡下閃爍,透出徹骨的冷冽。

夏侯烈一把握起短矟,向四散休憩的部下們猛力揮手。

他想要大喊,喉嚨卻因為過度緊張而噎住了,硬生生地發不出任何聲響。將士們依舊自顧忙碌著手頭的事務,較遠處,有些士卒看著他猶如小醜般地跳躍,發出嘻嘻哈哈的輕聲嗤笑。

但這樣輕鬆的笑聲並沒能持續多久。越來越多人感受到了轟鳴聲響,甚至有人驚駭地發現,架在火堆上的湯鑊突然震動起來,鑊裏的湯水晃蕩著,蕩漾出了明顯的波紋。甚至……甚至腳下的地麵,也已經發出了恐怖的震動!

夏侯烈用力捶打著胸口,猛地咳出一口血痰來。

“敵襲!”他縱聲高喊。

就在這個時候,北麵的平原盡處,那深陷在濃雲籠罩下的陰暗遠方,一群又一群的黑影,已經肉眼可辨!

那是河北賊寇的騎兵隊伍,毫無疑問。

他們沒有指示方向的旗幟、沒有固定的隊列、沒有號令進退的金鼓。放眼望去,隻有一群群赤裸上身、披頭散發仿佛鬼怪的凶暴漢子,揮舞著手中種種奇形怪狀的武器,發出令人心悸地嘶吼,縱馬奔馳著像是狂怒的蜂群。

他們絲毫都不顧惜馬力,隻是瘋狂地衝刺,再衝刺,如潮水般洶湧向前。與他們策馬衝鋒的速度相比,冀州軍的動作是那麼緩慢,各支部隊的軍主、隊主們此起彼伏地大喊著整隊,卻根本無法收束陷入慌亂的部下。

甚至還來不及恢複最基本的組織,賊寇們的騎隊已經衝到了麵前。有些特別驍勇的戰士隨手拿起身邊的長槊挺身迎敵,可麵對著咆哮衝擊的騎隊,少數人的努力奮戰能夠起到什麼作用呢?偶有數人抱著決死之心,將長槊捅進敵騎的馬腹,其他騎兵隨即從兩側奔過,長刀破空而過,輕輕一抹,立即就帶走了他們的性命。

賊寇們既沒有鐵甲、也沒有皮甲,許多人隻帶著最簡單的武器,是純粹的輕騎兵。正常情況下,這種騎兵隻能用於遊走偵察,它們根本無法對抗晉軍甲騎具裝的重騎,也衝不破成千上萬步卒所搭建起的牢固戰陣。兗州軍的將士們幾乎每個人都有對付他們的經驗,沒有誰將之放在眼裏。

但此刻,這樣的輕騎數以千計,數以萬計。他們興高采烈地發出尖銳的嘯叫,沒有鎧甲,就用血肉之軀來硬扛晉軍的刀斧,催動戰馬猛地撞入晉人密集的地方。在這樣的戰場上,生死都是瞬息間事,一波衝擊之後,第一批的騎兵零落近半,他們或者被晉人殺死,或者將晉人踐踏至死。而後繼部隊還在源源不斷地殺入戰場,無數鐵蹄踏著屍體深深楔入兗州軍的營地裏,將他們搖搖欲墜的隊列撕扯得分崩離析。

絕大部分兗州軍步卒沒來得及列陣。他們在賊寇們的騎兵隊伍麵前,就像是麵對著狼群的羔羊那樣無助。賊寇們衝鋒蹈陣,往來披靡,盡情蹂躪著混亂不堪的步卒,他們用戰馬衝撞,用長槊砍殺戳刺,用鑲嵌著鐵齒的木棒到處敲打,用弓箭四麵射擊,見人就殺,鮮血碰灑在空氣中,化作氣味濃烈的血霧久久不散。

在這樣猛烈而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攻勢下,兗州軍的中軍就像暴露在驕陽下的一捧冰雪,迅速融化瓦解了。

夏侯烈總算及時找回了自己的戰馬。他顧不上招呼潰敗的士兵,也來不及解救陷入敵軍包圍的同僚,隻是縱馬掠了半圈,隨即向南猛衝過去。這並非想要逃走,而是憑借著長期戰鬥的經驗,清楚分析了戰場局勢後的決定:這時候,整支大軍已經完全混亂了,根本沒有反擊的餘地,妄圖憑借自身勇武正麵邀擊敵人是愚蠢的打算。必須撤退,退出相當距離之後,才有可能重整旗鼓!

他橫掠過戰場的時候,許多部下看見了他的身影,立即放棄了眼前的對手,與他彙合到一處。長期並肩戰鬥的經曆,使得每一名部下都對他充滿了信賴,一騎、十騎、百騎、數百騎,這支僅有的能夠保持建製的騎兵隊伍眨眼間彙攏起來,騰雲駕霧般地斜插過敵陣,繞了個彎向後退卻。

四名敵騎仗著馬快,從兩麵包抄過來。夏侯烈還沒能看清對手的身影,四條鐵槊已經如同毒蛇般向他刺來。

這是兗州軍騎兵慣常配備的鐵槊,製作非常精良。很顯然,賊寇們殺死了兗州騎兵,然後奪取了死者的武器投入作戰。

夏侯烈的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暴怒,他大吼著,舞動短矟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