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河悲咽1(1 / 2)

前言

《詩經·邶風·泉水》寫的是出嫁的衛國女子思念古國父母而欲歸不能,便深情地回憶當初出嫁適衛時的情景,當再設想歸途上的情景時,有“出宿於幹,飲餞於言”語,說的是在“幹”地宿,又到“言”地飲。或許隨著這兩地人口的繁衍,引發地域的擴展,“幹”、“言”便連成一片,於是便出現了“幹言”這個地名。

1969年2月,我就是從這個叫作“幹言”的古老的村莊走出(此地在今河北隆堯縣城正西8公裏),當兵入伍的。四十一年過去了,隻要我一閉上眼睛,生養了我的這個叫“幹言”的古老村莊的容貌便會在眼前浮現:被茂密的槐樹、榆樹、棗樹、椿樹的樹冠遮掩,其間隱現雕琢鏤刻有花鳥圖案的高大門樓,以及青磚到頂的房角屋頂。我的耳邊甚至還聽得見清晨來自村莊深處此起彼伏的雞啼,以及接下來“吱吱呀呀”家家門扉開啟的動靜。當然鼻腔裏也還會嗅到夕陽西下時,在村莊上空漸次彌漫開來的炊煙雜糅著菜香的濃濃的氣息。

我當然未曾見證那個已嫁女子思歸的古老而美麗的故事,永駐我心底的也不盡是故鄉的“民風淳樸”,偏偏似與之相悖的人及事卻時時活現在我的眼前:小聰結婚的當天,自某廠借來的五色彩旗在房頂呼啦啦地飄蕩,迎親鑼鼓也咚咚鏘鏘敲打得山響。然而,送親的娘家人還是發現了異常,終於得知男方家隱瞞了自家的富農成分。新娘子便“唰”地扯下紅蓋頭,再一下子摜向地麵,一改剛剛還羞羞答答的樣子,擠出圍觀的人群,憤然而去;男女青壯勞力在熟透了的麥壟前“一”字排開,所有人手中的鐮刀揮動著,耳邊滿是“唰唰”的動靜,身後出現一個個麥個兒,而割在最前邊的是大龍。然而,兩天之後,大龍失蹤了。人們終於在村北十畝地的大笸籮井口發現了他的衣物,井台上有他留下的字跡,鄉親們打撈出的隻是他早已僵硬了的屍體。他的死因也很快在人們中間傳開,說是他家四周出現了公安便衣,晚間就在他家各個不遠處的角落隱現,他便自知當年作偽軍時親手將八路“交通”員(共產黨的地下工作者)扯到村北樹行沙灘活埋的罪惡已暴露,他一定自知沒了活路。後來,在打麥場上,那個叫月的指著他年輕貌美的妻子,衝著那麼多的男女社員挑戰:“誰敢將她的褲子當眾脫下來?誰脫下來我把一個月的工分送給誰!”果然,有幾個二百五後生跳將起來,興奮地嗷嗷叫著向她圍攏了過來。所有的人便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本坐在那兒歇息的她猛地將兩腿緊緊地夾起,眼眶裏頓然溢滿盈盈的淚;蒙蒙的暮靄中,那個叫紅的漂亮的青年婦女總當街款款走過,手捧著大碗蹲在北牆根兒吃飯的婦女們便熱情地與其打著招呼。而一旦目送她的背影走得稍遠些時,相互間便竊竊私語:“看,又去找順昌去了!”之後,很快便傳出話來:順昌的愛人指著大炕床單上的汙痕罵:“這個不要臉的賤屄娘們兒!”……

入伍後,我來到一座大城市。說來也怪,十一年過去了,這個大都市除讓我領略了它的喧囂外,卻並沒留下太多的印象。而一旦我調到它的城郊,卻立馬有了變化。那裏發生的一些奇人異事,永久地刻在了我的腦子裏。我是1980年9月調入新的駐地的。在那裏,我與市區的上級有著聯係,卻又駐在縣城,重要的是還有機會跑遍其所轄的28個鄉鎮383個村莊。在這裏我經曆的太多了。或許這經曆給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或許是我的脾氣使然,又是一個三十年過去了,其間,我親身經曆親眼目睹的一樁樁一件件的事,仍時時在我的眼前浮現:流經駐地的一條河道清淤,在一座橋下發現了幾十枚炸彈;幾條漢子半夜突然出現在廠長家裏,帶頭的竟然輕而易舉地得到了經理的位置;頭頭兒對一個基層人員說:“給我弄雙鞋來,要鞋底兒帶窟窿眼的!”某某單位一知名人士看似好端端的,一天卻一頭紮進冰窟窿裏,死了;傍晚,他剛來到自家門口,黑暗裏突然竄出幾個手持棍棒的家夥,瞬間便被呼嘯而來的棍棒打倒;其中一個身穿白孝衣的年輕女子及老老少少十多人,嚴嚴實實地堵住了縣委大門口,圍觀群眾便看到了這些人鼻子一把淚一把地呼天搶地地哭;一大幫下崗職工呼喊著衝上了津浦鐵路,又紛紛趴臥到冰冷的鐵軌上,偏偏遠處已看到了淒厲鳴叫著的列車正呼嘯著奔來;天剛傍黒,兩個人躡手躡腳地蹬上凳子,自門上方的小窗裏猛地按亮強光手電筒,便看到屋內床上一對赤裸著的男女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