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1 / 3)

“我想回家,家裏又寬敞又大,回來躺在大床上又舒服又沒人打攪。在城裏租的房子,又窄又小,窩在這個黑屋子裏,空氣不好又難聞,廁所連臭氣孔都沒有。在家裏寬敞的大房子裏,擺上水果、瓜子等,躺在沙發上吃著,看著電視,我一想起來那情景,那才是過的好日子呢?”張招弟說。

李大龍隻是笑了笑。

“媽說你都一把年齡了,該享享福了,家裏寬敞的房子不住,住在這黑屋子裏。人都說不成,說不定那天就走了。在這裏打工,掙的錢跟家裏差不了多少,城裏消費大,在家裏起碼不買菜,城裏光買菜就花不少錢,為啥不回家?”張招弟說。

李大龍沒吭聲。

“出來這幾年,我一直沒有交養老保險,就是我一直想著回家。要是在這裏交了,聽說回去又要往回轉養老金,麻煩,而且一下子又轉不出來,就一直沒有交,要不是早就交養老金了。交呢還是不交?不交,超市員工說我白幹著,老了連養老金都沒有;交,就等於簽了挈身符,賣給超市了,想回都不行,得再幹下去;我的內心糾結、複雜的很。”張招弟說。

李大龍沒有吭聲,等於回答了張招弟,斬時還不能回去。怎麼能回去呢?村裏人的夢想就是進城,考學就是進城,能過城裏人一樣的生活。那時多羨慕城裏的人,有工作,有錢,吃的好。現在進城了,不過如此。城市空氣不如咱村裏,而且湧擠,得上班有事做,不養閑人。也得攢錢,摳錢,買偏宜東西。再說,既然來城裏,再奮鬥幾年看情況,更何況回去,幾年後還是要進城裏,還不如不回去。回去村裏人也少了,老一輩人漸漸走完了,剩下不多了,年輕人都進城了,讓回家也不回去。再上年齡的,冬閑了,都跟兒女進城了,天暖和了回村裏清閑清閑。田流轉了,房前房後的鄰居都走空了,見不到人影了。上次回去,看門的狗狗也離家出走了,院子裏寡寡的,不住人,就顯得格外冷清,左鄰右舍都鎖了門。雖然在自己家裏,也覺得害怕,一夜沒關燈,電視開了一夜。靜靜想起來,都是熟悉人的麵孔,上一輩人的麵孔。

他們大都走了,意想起來,好像昨天的事情,你偷瓜,他追你到家裏,嚇得你翻牆跑到麥地裏,爬在那裏一動不動;羊吃了隊裏的枸杞樹,看枸杞園的王老頭把羊趕到公社,家裏人跑去要回來,狠狠揍你一頓;你灌田,李老頭來的遲,欺你小,把水挖到他田裏,還一世界的理由,說不找水,水是他找來的。眼睛睜的像張飛,膀大腰圓,不敢回嘴,害怕。

現在,他們都走了,活著的我們,現在也理解了,我們跟他們一樣,都在爭口氣,都不服輸,啥都要爭到前麵?心裏才平衡。灌水要爭到別人前麵;種糧要爭到別人前麵;收糧要搶到前麵;愛占偏宜怕吃虧,隻要吃虧,非跟你鬧一仗。田跟房子是每戶村民最大的利益,隻要你削了田埂,兩家就吵起來,甚至打起來;你家雞跑到人家田裏糟蹋糧食,就站在田邊指桑罵槐,到處喪給別人聽,還不夠,拌點老鼠藥,直接撒到田裏去,你家的雞再也不放開了。氣的很,種糧食不容易,種好的糧食讓雞糟蹋了,太可惜了,說不能說,罵不是個罵法,也不想一想,你家的糧食被別人家的雞在田裏糟蹋了,你心裏怎麼想,確實理解。村裏不幾天就有人罵仗,張罵李,李罵趙,反正都是小事。

農民窮,心眼小,扒家不容易,一個釘子一個眼,有損害我們家的利益,我也會翻臉,有理麼;沒理,跟上家裏人臉紅。現在,他們都走了,卻什麼也沒有帶走,田還在那裏,渠還是那條渠,路還是那條路。爭來爭去,什麼都沒有拿走,爭到了什麼?可是,他們一輩子沒有離開過村子,房子都是他們蓋的,連那些小路都是他們修的。村裏隻有他們的身影,我們小的時候,長輩們都是中年人,種田的好手,伴隨著我們的成長,他們漸漸老去,死去。

有時,李大龍在想:我們活在這個世上,所做所為是給熟人看的,熟人隻有村裏的長輩和我們這一輩人,祖先和後人都是鬼,我們也不認識,他們也壓根不認我們。兒孫自有兒孫福,他們往前走自己的路去,壓根他們也不想回來,連田都不會種,回來幹什麼?隻有我們這一代人還守著房子。

上一輩人死去了,在我們腦海中留下他們的身影。一看到空洞洞的村子,仿佛就看到那一家一戶的人,開春就在田裏耕種,犁田的,拉車子的,背肥料的,拉牲口的,打磨田的,戶戶全家出動,從早上幹到天黑,沒幹完的連夜還在幹。夏收更是跑著幹,全憑人拉,人背。過去都是土路,坑坑窪窪的,灌田的時候,路淹的豁豁撩牙,又窄,車腳子又多,拉上十捆麥子,車子就椆的高高的,慢慢穩穩走著,車軲轆到車腳子處一擰一拐的,恨不得翻了一樣。

有時,天晴晴的,突然,從西北麵飄過來一片雲,很快,風也來了,烏雲擴散開來,風是雨的頭,瞬間,烏雲滾滾,雷鳴電閃,大雨傾盆而下,人,麥子都成落湯雞了,路也成泥漿了,等天晴了再翻曬。那個拉田,誰都說自己少拉了,沒有人說自己多拉了,不行重拉,拉一邊又一邊。給你剛拉夠,給別人尺子拉緊了點,就喊起來了,心偏了,看人上菜呢?誰都怕吃虧。鬧的耿耿於懷,成為心結,有事就提出來揭別人的短。

特別是灌田,水下來,田埂上成了黑壩一樣。一條渠,幾道閘門,頭道閘門白天灌水,閘門用板子擋了,再扔半捆麥柴,害怕擋不嚴實。二道閘門也有人擋了,也有人灌田,因為水大,頭閘鬆了板子,下來的水二閘灌田。

白天還好,多數人出門幹活了,到了晚上,灌水的人就多了,看到大渠裏沒有水,下閘灌水的人就摸黑跑到上閘,悄悄把擋水的板子扯掉扔了,趕緊溜了。上閘正灌田的人在田口,看見沒水了,趕緊跑到閘頭,連板子都找不見了,氣的大罵,跺腳,回去再拿板子來堵,來回一折騰,灌滿田就半夜了。白天基本上沒有水,頭晚上灌不上,第二天晚上再灌。到最後灌田的最好,都田灌滿了,也沒有人跟你搶水了,田口一挖開,坐在埂上,沒人打攪,估摸田快灌滿了,跳起田四周一看,把田口打好,渠水放到渠稍去,掉頭就回家了。

村裏王老漢撞車了,頭己部留下後遺症,由不住自己,話比豬屎都多。晚上半夜醒來,還應醒去田裏灌水,跳起來就穿衣服,說趕緊去灌田,灘上田還沒有灌。老婆氣的說大冬天的,灌什麼田?腦子裏有蟲呢?傳到村民耳朵裏,村民都說王老漢說的實話,村裏灌水太難了,一聽說水下來了,晚上手電拿上就去灘上灌田去了,喊人的,罵仗的,田裏到處是人和手電光,排不上隊的回去了,排上的,整夜坐在那裏等,一直熬到天亮,有時都還灌不上田。意想起來,田裏水灌了沒有,成了村民年年必修的工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