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忽憶《喜夏雨》 動物樹木以及人(1 / 3)

何記者七點就離開我家了。我坐到書房,隨手抽了本書來看。是一本詩集,翻開一看,就看到那首詩。

隻見那首詩雲:

喜夏雨

四郊雲影合,千裏雨聲來。盡洗紅埃去,並將清氣回。潺湲浮楚甸。蕭散露荊台。欲賦隨車瑞,濡毫渴才。

“是齊己的詩吧?”我暗想,翻看封麵,我拿的果然是《齊己詩集》,“好久都沒讀他的詩了哩,這個詩人是爸爸(林德本)最喜歡的詩人之一!這本詩集也是他送給我的。他最向往的生活方式就是跟詩人一樣——參禪聞道,遊學四方……”

那首詩的前兩句被我用藍筆勾畫。“是哪一年暑假呢?應該是高中畢業的那個暑假。

高考結束,分數也下來了。填報完誌願後,閑在家中無事,然而,無事之時就生出了百種愁緒。

黃昏,太陽即將褪去最後一道金光。被染紅的雲彩也漸漸暗淡遠去。對著那即逝的流光,我無端地“簌簌”落淚。

“怎麼了,孩子?”爸爸拍拍我的肩膀說,一改往日嚴厲的樣子。

“沒怎麼,隻是覺得黃昏總是令人惆悵。”我抹幹淚水回答說。

“你的成績上大學肯定是沒問題的。你不用擔心。確定要上曆史係?”爸爸又問。

我點點頭。

“那好,這樣吧,孩子,如果你想出門去旅行,爸爸支持你去。爸爸要工作,不能出門去雲遊,要不,這個暑假你就替我雲遊去?”爸爸突然對我說,他認真地看著我,漆黑的雙眸裏滿是笑意。

就是那個暑假我去了海邊。

電話突然響了。

是我的養父——林德本,現在我應該這樣稱呼他吧?心中不禁惴惴不安起來。

“喂,喂喂,是碧萱嗎?”養父對著話筒大聲問道。

“是,是,我是碧萱啊。”我忙回答說。

“怎麼這麼長時間了也不跟家裏來個電話?”養父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嚴厲。

我靜默了幾秒鍾,的確離開那個“家”太久了,那個家在腦海裏竟然隻剩下一抹淺淺的痕跡。

“在,咳,咳”,一向說話利落的養父突然有些結巴,連聲音也變輕了些,“咳,碧萱,在,在你的‘舅媽’那裏,感覺還不錯吧?”

淚水如洪水猛獸般,漫出我的眼簾,迅速濕潤了我的麵龐。

“爸爸,”我吸了吸鼻子,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爸,我什麼都知道了……辛苦您了,拖累了您這麼多年……”

電話那端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也應該聽得見。

“嗯,這樣啊……我,真糊塗呀!我該早料到的。孩子,現在你不要多想啊!有什麼委屈就盡管說出來……願意回家來就回來。家裏也不指望你掙錢。願意去工作也可以回來再找,不願意就先回來休養一段時間也沒問題的。”

“謝謝爸爸,您一直對我這麼好!我不是您親生的,可以說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您為什麼願意收養我呀?”我拿著話筒,手微微有些顫抖,一股熱力似乎從話筒的另一端傳來。

“這個,以後再慢慢跟你說吧,我馬上得上班去了,你,有任何想法了,記得跟我打電話!千萬,千萬!”

“嗯,我知道了!因為爸爸您,才沒讓我過度自卑,其實真實的我,是還未出生就被親生父親拋棄的孩子,命運對我何其殘酷!然而爸爸,您從來沒有讓我覺得自己是個被拋棄的孩子……爸爸……”我哽咽著,泣不成聲。

“好孩子,好孩子呀!乖女兒,乖乖,別哭,別哭呀……爸爸就是要你好好活著,不管發生什麼,你一定記著,你在爸爸心中是最棒的女兒,這麼多年來,我一直為我當初的決定而驕傲哩,因為你就是爸爸的驕傲……好孩子啊!”養父不停地安撫著我。

我含著淚對著話筒笑笑,是的,我不忍看到養父難過。

“我會好好的,放心,爸爸!再見啊,不打擾您去工作了!”我吸了一口氣說。

“好的,乖孩子,再見!”

電話“哢”地一聲掛上了。我也放下了話筒。淚水,在臉頰彙流成河。在空蕩蕩的房間,我邊流淚邊發呆——是的,我肯定會好好的,但是,我還是受了傷,我被命運殘酷的真相重重地刺傷……

“如果,那隻深受刺激的畫眉來到這個院子裏,會是如何表現呢?”我的腦海裏突然冒出這樣一個問題。

接著我又思忖道:“它會安靜下來?像中途來到我家的‘麥田圈’一樣嗎?不,不,這個普通的院落,何以有令它安靜的力量?這是個安靜的院落,然而,為什麼,有時候,我感覺院落幻化為大海,浩瀚而蒼茫的海麵之上,一葉孤舟飄蕩其上,波濤下潛流暗湧?”

悶悶地度過一天。店子生意淡淡的,我的心情也是淡淡的。清淡的生意正好適合我的心境。甩不掉的憂愁,即使與鄧書來通了電話,依然不能全然釋懷。

“周期性的陰鬱又來了。”我自嘲般微微笑了。

隔壁店子的生意一如既往地紅火,店老板不懷好意地對我怪笑,我麵無表情地忙自己的活計。

“如果一定要把掙錢、競爭當做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的話,那這段時間我是徹底失敗了。但是直到如今,我還常常竊喜於店子難得的清淡,讓我在安靜中度過自己精神上小小的危機。茫茫人海,公認的幸運也好、成功也好,其實不一定是命運真正的饋贈。難道不是嗎?”想到這裏,當隔壁老板再次向我的店子投來打量的目光時,我居然對她也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