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誰想把我坑到穀底,連翻身的機會都不給?
這個不容回避的問題又湧上來,讓帥朗連邁步的力氣也沒有了。進貨賠上十幾萬元,門店連租金帶裝修再加上存貨也接近二十萬元,差不多三分之一的身家在裏麵,剩下的三分之二裏有一半被這數月胡吃海喝帶買車瀟灑了,真存下的沒多少。此時他才感到危機重重,所有的事像多米諾骨牌一樣,是連鎖反應,查了盜版、端了三無產品、封了五龍村配貨點,接下來沒準兒就得查封這家門店了。雖然在景區數月發了點兒小財,可頂多也就是鼓了腰包,並沒有改變貧民的身份,更何況還是個沒怎麼遵紀守法的貧民……再接下去,貨物罰沒,再課以罰款,得虧是沒工商注冊,否則算是跑不了了……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人走得了,店搬不走,又是十好幾萬眼看著岌岌可危,讓帥朗心裏流血似的疼痛……
帥朗坐在路牙上,胡亂地想著,難得的好天氣,景區裏人來人往,不見消停,帥朗的心裏卻是陰霾密布,突兀而來的事把這些日子積累的自信和驕傲早打擊得丁點兒不剩了。此時料想著那幫人從五龍村查抄回來,恐怕要針對這個店麵動手了。一念至此,帥朗的感覺隻剩下了一種,疼呀!早知道,不這麼騷包,又批發,又開門店,招人恨呐;早知道,多存點兒錢,不這麼胡折騰,現在都能買房了……早知道,這幫貨見錢眼開、見利忘義,就該看牢點兒。
一小時過去了,帥朗沒有看到工商的來,有點暗自慶幸了……
又一小時過去了,午飯的時分已過,這個時候,應該是地方工商所招待區工商來人的時間,要沒有一氣嗬成查抄到底,那應該是沒事了……不對,不是沒事了,是因為這個彰顯臉麵的地方影響很大,一查,肯定會圍上來很多人,再說,店裏根本沒多少存貨,連工商注冊也沒有,說不定人家就放棄了,要不就是等著你開門再收拾你……其實在這種地方,逼著你關門歇業,一毛錢都掙不著,每天還得上千開支,比殺了你還慘。
那到底是誰整的事呢?這個摸不著頭腦的問題在帥朗腦袋裏縈繞了幾小時了,還是一籌莫展。對麵黃河工藝品商店來過兩撥送貨的人,都是生麵孔,根本無從知道。平時哥幾個就是各自為政,現在程拐估計見機不對溜了,老黃和羅嗦八成心裏有鬼,不敢來慰問,老皮是個外人,隻要沒觸到他兜裏的錢,他是不會吭聲的……誰呢?難道在這幾個人裏麵?
第一個想到的是最奸的程拐,不像,總不至於他自己舉報自己,賠上五萬冊盜版書和雜誌吧?損人不利己的事他經常幹,不過,損己坑人的事絕對不會幹……直接否定了第一人選。接下來是羅嗦,不過羅嗦這個人也不複雜,腦袋裏裝著各式妞、眼睛裏盯的是人民幣,雖然很爛,不過這麼坑了兄弟並未見得有多少好處的事,他還幹不出來。那是老黃,這個開黑車載客的貨也是個見錢眼開的主兒,不過他膽子沒這麼大,要是倒騰點兒便宜貨,私下掙點兒錢,說得過去,真想吞下這麼大市場,他還沒那出息……老皮和小皮吧,就更不敢了,他們們知道惹這幫爛人的後果。
那就沒人了!
帥朗挖空心思,還是想不出這個想搶灘市場的是誰。不過不管是誰,這事幹得很漂亮,不但成功地引起了窩裏鬥的內訌,而且借外力把窩也給端了。等閑人等辦不出這事來,最起碼能撬動工商局、文化局兩家,帥朗知道自己這幫爛兄爛弟裏沒人有這本事。
不對呀?這個人應該是我認識而且對我們很熟悉的人,否則從外表看,我們幾個是兄弟同心其利斷金的表像,沒人敢招惹的,能洞悉我們之間並不牢靠的關係,絕對不會是生人……帥朗的心裏掠過了一絲不祥之兆,眼前浮現起一個俏麗的人影。
雷欣蕾。
瞬間,帥朗的心跳開始加速,呼吸開始急促。同樣的貨出現在對方那裏,帥朗都不敢往那個方向想,寧願這是一個巧合,是廠家私下和訂貨者的巧合,而不是雷欣蕾有意地在背後拆台……或許,事情還有轉機,不是她,最起碼她無從知道程拐秘密運輸盜版的時間,最起碼她應該知道自己沒有掌控景區市場的能力,最起碼……最起碼一夜夫妻百日恩,不至於這麼把我往死裏坑吧?哥對她可一點兒也不小氣,吃飯、開房、買衣服、做美容,刷卡眼都不眨一下,就差跟她去挑個結婚戒指了……每每想起雷欣蕾,總會在帥朗陰暗的心裏亮著一束陽光,平生第一回苦心孤詣地追到了這個不可企及的校花,甚至在赤裎相見、撫著雪白滑膩的玉體時,帥朗有一種深深的自慚形穢。是啊,很美,當每天抱著雷欣蕾,看她長長的睫毛、靈動的雙眸和嬌豔的紅唇,總會激起內心最深的欲望。盛小珊說,從一個深吻能看出一個女人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歡你,類似那樣忘情的深吻,帥朗覺得自己和雷欣蕾每天都有,有過很多次,有過那種要熔化在彼此身體裏的感覺……有一天,在激情到嬌喘籲籲、香汗淋淋的時候,雷欣蕾抱著身上的他,很動情地吻著說:“我發現我開始喜歡上你了……”還有一天,在前戲剛剛做足,開始的時候,雷欣蕾伸手奪走了帥朗正準備上膛的杜蕾絲槍套,扔過一邊,媚眼如絲地看著帥朗說:“我不想我們之間有一層距離……”
“不對,不對,絕對不是她……不能我陰暗,把別人也想得陰暗……”
香豔的場景回蕩在腦海裏,那種感覺總不會是假的,帥朗罵著自己,不該對雷欣蕾也動了懷疑心思。其實她又何必呢,隻要開口,我還至於小氣嘛?全給她都沒問題,至於偷偷摸摸嗎?就算退一萬步也不像,再怎麼說,一個女流之輩,真要和這幫爛人做生意,她應該知道自己討不到便宜。
那麼除了熟悉,還應該是有點小勢力的人,要不就是內外勾結,合夥把我擠對出去……帥朗換了個角度想著。這下壞了,要這麼想,除了一起賠錢的程拐,其他人,帥朗覺得都像,都有可能,說不定擠走自己,接下來就是坐地分錢。這樣的話,真就是大勢已去了。
正午的太陽照耀著,不知道坐了多久的帥朗額頭上汗涔涔沁了一片,有隻手搭上自己肩膀時,帥朗像觸電一樣驚了一下,回頭卻看到了白所長,趕緊站起來。白所長撫著肩,和帥朗一塊兒坐到了路牙上,白所長招招手,不遠處噴著警察標識的電瓶車先走了。
“怎麼樣?白叔……我以為連這個店也要查抄。”帥朗小聲道。“總得顧及點兒影響吧,要是爆個中心景點全是假冒偽劣的商鋪,那不給管委會臉上抹黑嗎?不過你別存僥幸心理啊,我想目的也就是讓你關門,衝什麼來的,你不會沒看出來吧?”白所長脫了警帽,示意著正對麵的黃河工藝品商店。帥朗點了點頭,目的很明顯,隻不過中間的過程都不清楚。
無語了,帥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看了兩鬢斑白的白所長一眼。這位白所長上不惹局裏,下不惹村裏,中間不惹景區裏,能在景區幹七八年沒有太惡口碑,在帥朗看來很有些獨到之處,每每喝酒請客的時候都相談甚歡。
今兒沒心情,所以有點無語,反倒是白所長拍拍帥朗肩膀說:“謝謝啊。”
“謝我?”帥朗愕然道。
“是啊,幸虧沒打起來,我知道是你攔著,這堆人裏頭,也就你明事理……你說真要幹上一場,上麵的敦促我處理,管委會肯定壓我,我呢,又不敢抓村裏人,一抓準會鬧事;你們呢,又是朋友,我可怎麼抓?我們也難啊,動不動就問題扣一腦袋,裏外不是人。”白所長長籲短歎,摸著口袋,給帥朗遞了支煙,估計是知道帥朗心情不佳,有幾分勸慰的意思。
“那我也得謝謝你啊,白叔,在這兒多虧您照應著,要不上回就得被分局的提溜走。”帥朗笑著點煙。
“你也不是個好鳥……”白所長點著帥朗的腦門兒,帥朗笑了笑,或許是出身的關係,在景區最惺惺相惜的倒數這位老警察了,就聽白所長白活道:“不過你比他們強的是知道輕重……既然你知道輕重,我就得勸你一句了,不知道你聽不聽得進去。”
“您說,怎麼可能聽不進去呢?”帥朗客氣道。
“見好就收……”白所長點了一句,小聲對帥朗說,“不瞞你說,這地方這麼大的客流量,誰都知道是個聚寶盆,來這兒的人太雜了。偷搶拐騙的不說,村裏這幫靠山吃山的,還有像你們這種從市區來淘金的,還有外地來找活兒的,這麼多年起起落落,發家致富的、傾家蕩產的、搶生意打得頭破血流落身殘疾的,還有不明不白被人坑得跳河的……說起來你算個不錯的,不太坑人,有些事辦得挺仗義,最起碼五龍村這幫人就沒聽過誰的,你算一個。可人心隔肚皮呀,帥朗,別人怎麼想的你真知道?你搶了飛鵬的生意,又在景區鋪了這麼大攤麵,來的時候坐的是公交,不過仨月就開上奧迪了,現在景區做生意的都知道你這個人,幾個月能賺個上百萬,還是往少了說……出頭鳥挨槍,出頭椽先爛,這麼大塊市場,你敢保證沒人惦記,你那幫合夥人能不眼紅?就算他們不眼紅,你覺得村裏人不眼紅?遲早都要出事……”
“我懂……我也正琢磨呢,不過,白叔,總得知道我栽誰手裏了吧?”帥朗問道。
“那……自己看吧,就這個人注冊的黃河工藝品商店。”白所長遞了張紙,打印的人員信息,帥朗看了看,名字叫吳奇剛,按出生年月算才24歲,比自己還年少有為,不過就是不認識,看得一頭霧水。帥朗又盯著白所長問道:“不可能,白叔,從能摟底抄了生意的手法上看,應該是老手,不會這麼年輕。要是有背景,他懂通過工商查我們這說得過去,不過私下拉攏零售隊伍這一招,又是這麼一群爛人,不是他這個年紀能學會的……”
連身邊的人也被拉攏了,白所長可不明其中的就理了,搖搖頭道:“那我就不知道了,能查到的就這麼多,現在人際關係多複雜,警務信息也反映不出人家究竟有多少社會關係來……不過帥朗,我得警告你一句,人的心理都差不多,像這種掐人財路、斷人活路的事一般情況下都不願意去做,一結都是死仇。除非舉報信息準確,上麵又壓得不行,否則這種聯合執法根本下不來。不過要真是這個吳奇剛策動的聯合執法,你想想,這能說明什麼?不是錢厚得能當磚頭砸人,就是關係硬得能壓住人,你要覺得你行,你就撐著,要是不行,還是見好就收……”
“謝謝白叔啊,不過我要走了,您喝酒沒個伴,多孤單呀。”帥朗笑著,把那張紙疊著放進兜裏,在一瞬間好像發現了什麼新大陸一樣讓他有點茅塞頓開的感覺。白所長拍拍屁股起身笑道:“走你這麼個禍害,我高興都來不及呢……現在風頭上,別惹事啊。”
“那您慢走……改天我請您啊。”帥朗謙讓道。
“你都這麼背了,還是我請你吧。”白所長說著搖頭走了,招手攔了輛電瓶車,看樣子白所長就是專程來給帥朗一個忠告,捎帶送送這個禍害。
人走了很久,帥朗才把那張信息並不豐富的紙拿出來又看了一遍,眼睛盯在籍貫一欄上,看樣子興趣在這兒。那一行字是:中州市龍湖區三和鎮祁圪襠村。
姓吳,來自祁圪襠村。
這個不起眼的信息讓帥朗長舒了一口氣,鬱結在心裏的疑惑散了一多半。要是源頭在那兒,一切都說得通了,身邊能把自己坑到這水平的,能數出來的不多,不過祁圪襠村的這個人肯定算一位。
想了想,帥朗做了個決定,邊打著電話邀著老黃幾人,邊踱步到了老許的攤位前。老許估計知道了帥朗的遭遇,深表同情地給了他一瓶飲料,拉著帥朗的手,直說不管他們幹啥,俺和你站在一邊,言辭鑿鑿,多有暗示帥朗之意,村裏的關係其實也是一團麻,哪兒有利往哪兒奔。帥朗卻笑著不以為然,要了老許樣東西,飲料紙箱。這玩意兒多得很,老許愕然地看著帥朗拉了個箱子,又找了支筆,歪歪扭扭地寫了幾個難看的大字:此房轉讓。
爾後帥朗找了根細鐵絲,拴到自己門店的把手上,一屁股坐在門前,當個西洋景一樣讓過往遊客看著。不多會兒,這奇景落到了聞訊而來的老黃和羅嗦眼裏,倆人麵麵相覷,一左一右圍著。
長臉的老黃苦著臉道:“帥朗,不能剛出點兒事就打退堂鼓吧?咱們兄弟們商量著辦唄。”
“少賣好啊,上次喝酒那天,你們就應該知道有人來景區聯係銷售工藝品了,怎麼不跟我商量?”帥朗瞪著眼,翻爛賬了。一詐,老黃一緊張,帥朗知道田園說得沒錯了。
老黃一訥言,咂巴著嘴,看著羅嗦和剛來的老皮,羅少剛趕緊勸道:“別價,帥朗,你這是幹嗎,多好個店,才幹了倆月就關門,裝修都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