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長安,惠昌寺。正殿外的古槐虯枝繁茂,一群烏鴉隱沒於樹影中呱噪個不停,越聽越讓人心煩。清冷的月色如水般淌過枝叉間的縫隙,在青磚地麵上描畫出人世間的百般姿態。
此刻已是淩晨時分,可本該萬籟俱寂的正殿前,不時有著三三兩兩匆匆而過的人影。大殿內燈火通明,一群僧人似乎正為什麼事而爭吵,走近一些細聽之下才知,原來是一群僧人正圍著當中一位年輕僧人勸說著什麼。
似乎是因為勸說的那幾人情緒過於激動,一個個或急或怒全然沒有了平日裏高僧大德應有的淡定從容。其中不時還會有人伸手拉扯年輕僧人的衣袖,急切間竟將那被圍在當中的年輕僧人拉扯的衣襟淩亂,搖來晃去幾乎坐立不穩。苦勸許久,群僧中最是激動的兩人終因太過心急,竟如女人般抹起了眼淚。
那被勸的年輕僧人,自始至終如同門外的月色一般清冷的有些無情。近日來的紛紛擾擾令這年輕僧人英俊的臉龐瘦削了不少,但卻顯得更加堅毅了。一雙劍眉與英挺的鼻梁緊緊鎖住緊閉的雙目,任憑他人如何苦勸,卻終究無法打動其分毫。
與年輕僧人對麵而坐的是位同樣一語不發的中年僧人。
中年僧人身材高大,背略駝,臉上滿是風霜刻畫的深紋,顯示出他不凡的閱曆。
中年僧人突然微微蹙眉,隨後以一聲的低喝止住了眾人的喧鬧。
“為何一定要這樣做,可還想過別的方法?”
中年僧人轉而用他那低沉且溫和的聲音問。
年輕僧人聽到中年僧人的問話終於睜開雙眼,一雙透徹如星空的明眸映著燭火熠熠生輝,露出十分輕鬆的一笑回道:“師父的盛名不能有損。”
“聲名不過身外俗物,大可不必如此掛心。”中年僧人誠懇勸道。
“尋常人的聲名的確不足掛齒,但師父盛名卻事關重大,相較之下,弟子性命實微末爾。”
年輕僧人說到這裏收起笑容,神情變得異常嚴肅,俯下身子恭敬向中年僧人做最後的拜別。
“師父不必再勸,我意已決。”
聽到年輕僧人語氣如此決絕,中年僧人眼中閃過一絲不舍,無奈地搖了搖頭。見此情景,一直以來情緒最為激動一位身材魁梧、滿麵鋼須的僧人再也忍耐不住,急吼吼大喊道:“師弟莫要輕率,你本就清白,隻需任他們去查就是,師弟天縱之資何必為了幾句流言就枉送了性命,不值啊!”
那位魁梧僧人越說越急,一時間眼睛瞪得老大,手上用力扯住年輕僧人的衣襟,用力搖晃年輕僧人。
“是啊,不值啊,師弟莫再意氣用事,師尊身邊正是用人之際,可千萬莫枉費了師尊的一番栽培才是。”其他眾人也跟著隨聲附和。
年輕僧人衝魁梧僧人微微點頭,抬起一隻手握住那魁梧僧人的手腕,另一隻手在手背輕輕拍了拍,似乎是在道別又似乎是有所托付,但年輕僧人始終再沒有說一個字便再次緊鎖雙目。
“師弟,我們幾人中數你才學最堪大用,你莫要枉費了師父的期望。”魁梧僧人仍有不甘。
被稱為師父的中年僧人終於扶著魁梧僧人肩頭阻止道:“莫再勸了,隨了他心願吧。”
“師父!”魁梧僧人眼含淚光,一時間聲音如洪鍾般在大殿內回蕩。
中年僧人開始自顧自閉目誦經,最初的幾句聲音略帶顫抖但很快便恢複了古井無波的心境,其他諸人見此心知再無回轉餘地紛紛或嚎啕或低泣,大殿內亂成一團。
大約一盞茶功夫,年輕僧人輕聲道:“貪妄欲,苦肉身,怨憎會,妒忌恨,愛別離,求不得……”
一段話未說完猛然垂下頭便再沒了聲息。
顯然,年輕僧人選擇了用自閉圓寂的方式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這種方式不見刀光血影但卻更需要勇氣毅力。
大殿中眾人縱然有萬般不舍可事已至此也隻好正身端坐,來不及拭去眼淚便抽泣著隨中年僧人一同誦經。
大殿外院牆角落的陰影中,傳出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幾隻警覺的烏鴉隨即“噗噠噠”打著翅膀爭搶著跳上了夜空。
方才那大吼大叫的魁梧僧人聽到院中有異常立即跳起,隻一個箭步便衝出大殿,來到殿前空場當中恰好瞧見一道灰影如煙般遊上牆頭。魁梧僧人正因師弟的離去而憤懣難平,此刻又見那灰影不似善類,隨即不論對方是敵是友,雙手交在胸前疊出一個奇怪的手印,雙目圓睜張口喝出一個“吽!”
魁梧僧人的這一聲喝,那聲音雄渾異常一波推著一波滾滾而去,不一會兒竟變得有如實質一般向著灰影的所去的方向碾去,碾過院牆時竟震的那院牆撲簌簌落土。
牆外的灰影很快被那如雷的喝聲追上,隻聽得悶哼一聲之後留下一抹殷紅的血跡倉皇而去。
魁梧僧人見灰影逃入夜色,急忙三步變作兩步躍上院牆,正要追出去時,卻聽殿內傳來中年僧人聲音阻止道:“讓那妖孽去吧,今日因,他日果,不過早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