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降,秋風涼。
晨霧中,一個名為葬天崗的荒野平原一處,有道衣著襤褸的清瘦身影,將橫於荒野的殘肢斷臂逐一收攏,挖坑,掩埋。此時他嘴中念念有詞,把地麵散落的殘存物件逐個放於身後背簍之中,沿途所過之處,青色符籙隨著晨風上下翻飛。
少年姓範,名無咎,爹娘早逝,家中僅剩下了自己和妹妹倆人相依為命,透過還未散去的薄霧,少年抬頭看了看微微發亮的天際,星空璀璨。不禁陷入沉思,早已忘了家在何方,兄妹倆人一路風餐露宿,流落於此。幸得師父收留,不然不知曉接下來何去何從。
戰亂時節人人都如無根浮萍,隨波飄蕩,顛沛流離。
少年起身在一處裸露於地麵的巨石之上將隨身物件逐一打理,天邊如魚肚泛白。
葬天崗,位於野人穀的一處平原之中,聽師父說,這裏幾十年來紛爭不斷,常常數軍對壘,廝殺幾日幾夜不休,天際黑雲壓城,血跡幹涸幽暗的大地上時常滾滾狼煙伴隨著初秋的刺骨寒風陣陣怒號。兩國逃難於此的流民避而遠之,方圓百裏,無人問津。
不遠處有個小鎮,坐落於十方大山之中,交通閉塞,鮮有外人,少年與師父的第一次相遇就在那裏。
小鎮名曰青霞鎮,當時無咎和妹妹在山中流落數日,對於逃落於此的兄妹二人來說,山中野味草果可以填滿肚皮,飽腹之後既可帶來陣陣溫暖,也可驅散山下廝殺呐喊不歇戰火帶來的不安與惶恐,逃難的人潮在這裏拐了個彎,向另一麵而去,成人的世界裏,這裏或許是一處禁地。
白天采摘草莽樹叢野果,晚間設陷阱繩套抓一些野兔之類的小動物,用以補充必要的體能。山間尋一處洞窟,風吹不著,雨淋不濕,但在無咎親眼看到妹妹誤食了不知名的鮮豔野菇之後徹底改變,懷抱臉色發青陷入昏迷的妹妹嘶聲呐喊,可除了驚起一眾山鳥,動靜皆無。亂世無醫,莫說這深山野林,就算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的鬧市也不一定有好心人會停下腳步施以援手,何況也沒錢。窮人隻有滾燙的開水才是治病良藥,才有可能救人於危難。此時尋一處幹淨的水源變的愈發急切。
背著妹妹在一條羊腸小道走了很久很久,星晝輪換,作為哥哥,無咎心裏很難過,後悔。雖說跟著人潮走時常會吃不飽穿不暖,但也不至於生命受到威脅,這深山野嶺杳無人煙的去哪找可以喝水救命的地方。
懊惱和悔恨裹挾著淚水汗水,浸透了本就單薄的身軀,在倒下的最後一刻,恍惚中看到了嫋嫋炊煙,聽到了聲聲犬吠雞鳴。
醒來已是第二天上午,不知昏迷了多久,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荒棄的破廟,屋頂幾個破洞,幾縷光線從破洞而下,灑在跌落中央神座的殘像跟前,一個身著道衣頭戴天師帽的身影正背對著他們在鼓搗著什麼,妹妹躺在旁邊,麵色正常,呼吸均勻。
或許聽到了身後的動靜,一個說不上好看還是難看的麵龐扭頭瞅了兩眼,然後又轉了過去。
“你剛昏迷醒來,身體還很虛弱,就別掙紮著想起來了,如果想問點什麼的話,稍後再說,先喝了這碗肉湯,等有力氣了再問。”老道人端著冒著熱氣的湯碗放在少年身旁道:“這小女麵向和你差不多,想必是你的親人,不知是姐姐還是妹妹?”
見少年咬牙雙手撐地,想努力站起來的樣子,老道人微微一歎,把碗放在他的旁邊,站起來整了整衣物道:“她已無礙,誤食深山藍傘熒菇,幸好是遇見了貧道,不然兩天過去就麻煩了,也幸好你們走了沒多遠,貧道來的時候偶然間見到過,否則就算是藥王下凡也救不過來。看不出小小年紀腳力不錯,是個好苗子。”
老道人見少年沒怎麼搭理自己,自顧一笑,扭身收拾了下案台上的物件然後對著少年道:“放心好了,你也不必太過拘謹,肉湯涼了就不好了,趁熱喝下去,這邊鍋子裏還有很多,這亂世之中你倆小乞兒也沒有讓人眼前一亮的東西,有戒心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沒有必要,貧道有事需要出去一趟,天黑之前趕回。等你旁邊的小妹妹醒來把這幾片葉子混合熱水讓她喝下去。”說著從包裹拿出一個小小的竹筒,雙指捏出幾片翠綠的葉子放在了案台上,說完就出去了。
無咎看道人出去才將身心放鬆了下來,眼前一黑,差點又暈過去,仔細打量了下周圍,廟裏東西通透,除了身下這處幹草堆之外一無所有,一扇破爛門扉橫在了殘像身邊,通紅的木炭之上,一個小鐵鍋正呼呼冒著熱氣。
忍受不了身邊那散發著誘人香氣的肉湯,無咎掙紮著起來看了下鐵鍋之內還有很多剩餘,於是端起碗一飲而盡,感受到了體內逐漸升騰的熱量,範無咎感慨萬千,亂世之中好人依舊還是很多。
妹妹姓範,名畢珠,十二歲,比哥哥無咎小三歲,範無咎今年十五,早早的就懂了很多人情世故,名字有時候叫著有些拗口,沒辦法,在逃難路途中的一位落魄的書生給起的,亂世之中有能識文認字的人很慶幸,一路走來,很多叫不上名字的人永遠的留在了身後,那個書生見此悲從中來,與領頭的合計了一番,僅以兩個窩窩的代價給大家逐個起好了名字,雖然有些人僅可短短擁有幾天,可前麵走的後麵跟的永遠不會也忘記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