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殞身巴丘天地垂淚,壯誌未酬英雄含(2 / 3)

這晚,在巴丘,周瑜從昏迷中醒來,服了藥,就在方夏及侍從服侍下又昏昏入睡。睡到下半夜,約二更時分,他忽然被一陣腳步聲和清風索索的聲音驚動,睜眼一看,卻見仙氣彌漫,身著白色長袍、風神飄逸的孫策悄然走進來,周身被騰騰如煙的仙氣籠罩。周瑜一驚,叫道:“伯符兄!”正要翻身下床,孫策已飄然走到他麵前,含笑摟著他的雙肩,將他按在床上,笑道:“公瑾!你我相會之日不遠了!”

周瑜一驚,呐呐道:“相會?伯符是說我倆將相會於九泉之下?”

“正是!公瑾所患的病正如同我昔日所受箭傷一樣!你我皆因箭傷而歿,也算我倆兄弟一場!”說完,孫策淚水湧出。

“可是,我尚未完成伯符重托!”周瑜不甘道。

“公瑾!死生有命,富貴由天,由不得你我!我倆隻管天上相聚好了!”孫策含淚微笑道,然後,拍拍周瑜的肩,轉身飄然而去。

周瑜的淚水湧了出來,趕緊掀開被子,叫道:“伯符兄!且等我一等!”然後要下床。但孫策已沒了影。而周瑜卻怎麼也掙紮不起來。忽然,耳邊聽見方夏叫:“大人!大人!”他睜開雙眼一看,見方夏正守在床邊,含著淚望著他。案上兩個燈燭滋滋燃燒著。自已額上搭著熱毛巾。被子被方夏捂得嚴嚴實實。而胸口一陣一陣悶痛,腦袋也似浸在火中烤一般,又漲又痛。他立刻明白了剛才又是做夢,不覺熱淚潸然,歎道:“吾將去矣!”。然後令方夏扶他起來。方夏不敢違令,將他扶起來,靠在床後支架上,又給他披上棉袍。周瑜又令他取紙筆來,他要寫書信。方夏趕緊將一張小幾擱在他的雙膝之上,又取來紙、筆和墨汁。周瑜握管鋪紙,看了看窗外,凝聽一刻窗外呼嘯的寒風,然後蘸了蘸墨,給吳候上書——“瑜以凡才,昔受討逆特殊之遇,委任腹心,遂荷榮任,統禦兵馬,敢不竭股肱之力,以圖報效。規定巴蜀,次取襄陽,憑賴威靈,謂若在握。至以不謹,道遇暴疾。人生有死,修短命矣,誠不足惜,但恨微誌未展,不複奉教命耳!方今曹公在北,疆場未靜;劉備寄寓,有似養虎;天下之事,未知始終。此朝士旰食之秋,至尊垂慮之日也。魯肅忠烈,臨事不苟,可以代瑜。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倘或可采,瑜死不朽矣!……”

寫完了,又提筆給小喬寫信。未及落筆,淚水已滴落紙上,以至方夏為他換了幾張紙。最終含淚寫道:“小喬吾妻:汝接書之日,吾與汝已陰陽相隔矣!生死有命,誠不足惜!唯不能與汝白頭偕老,痛之至矣!吾死之後,汝善自珍重,萬不可悲苦自棄;吾之幼兒,也盼悉心教養,則吾九泉之下可瞑目矣!今生已矣!若有來生,你我再做夫妻!握管涕零,不知所雲;萬千言語,竟無所從……珍重!珍重!”

寫完了,令方夏一一收了,裝入信箋,連夜派人送往江東,然後長舒一口氣。忽然,一陣頭暈,一口鮮血吐出,暈倒在床上。方夏和幾名侍衛趕緊撤了幾子,將他扶進被衾之中。

次日食時,周瑜又醒來。魯肅、蔣幹等人均來探視。見周瑜臉上有些紅光,精神甚好,就一齊祝賀。周瑜笑道:“想必是回光返照吧!我已夢見伯符喚我了!與諸君相聚之時不多矣!”方夏又對魯肅、蔣幹稱周瑜已寫了遺書,已派人連夜送往江東了。魯肅、蔣幹聽了,痛哭失聲。周瑜勸慰他們道:“生死有命,何足惜哉!”說完,要侍衛們將自已抬上座椅,抬到大船之上。魯肅、蔣幹含淚勸止,稱外麵風寒,不宜受涼。周瑜笑道:“有道是,大丈夫當馬革裹屍!周某一生有兩樣征駒,一是我跨下的戰馬,一是江中破浪的舟船!如今縱馬奔馳已勉為其難,但乘舟破浪當不在話下!要死,便死在征駒之上吧!”

魯肅、蔣幹隻好含淚同方夏等人一起為周瑜穿好衣衫、整好衣袍,將他扶上靠椅,抬往城外江中他一路行過來的那隻戰船上。

此時已是隅中,水天茫茫,江天一線之處,幾隻漁帆形單影隻地沒入雲天之中。江鷗在寒風中振翅,發出迷離的孤獨的叫聲。兩邊的原野裸露著深黑色的凍土。一層層脫去了枝葉的樹林如同淡淡的寒煙彌漫著。偶爾有烏鴉的叫聲從岸邊傳過來。冷風嗖嗖,掠過大江,直鑽人頸脖。浩蕩的江水默默地奔流著,發出有節奏的奔流聲,如同一支憂鬱的歌。

周瑜坐在甲板中央,貪婪地、愉悅地打量著四周的景致。過了好一會,他緩緩舒一口氣,命令開船。魯肅等眾人不敢違令,將船緩緩往江中心開動。於是,風帆升起,一陣漿櫓擊打江波的聲音響起。江風殆蕩,呼呼灌頂。兩邊的樹林、孤獨的老樹、岩石、原野俱各往後移去。江鷗戀戀不舍地追著帆船翻飛。周瑜靜靜地體會著這最後一次乘船臨風的感受,忽然,淚水悄然湧出。這雄渾的大江,這萬裏的河山,這金戈鐵馬的暢快,還有小喬和三個孩子……這一切,都將永別了。他即將如同這江水中的一朵浪花,歸入永恒,成為後人的談笑。他忽然想起少時與蔣幹在曆陽那個月夜之下初見大江時的感歎,便輕聲問蔣幹:“子翼兄?還記得曆陽大江邊那個月夜否?”

蔣幹含淚道:“自然記得!其時,公瑾麵對江水道:我周瑜生不在大江之上,但願死在大江之上,更願今生今世,緲小的人生如同驚濤拍岸,在曆史長河留下此許微名與聲響!公瑾如願矣!大江奔流,斷然流不走公瑾火燒烏林的英名!大河浩蕩,公瑾便大河裏最燦然的浪花!”

周瑜笑了:“我哪裏有這般英雄?但總算死在大江之上了!且去做江中的浪花好了!多少英雄,皆隨浪花陶盡,況且我輩?”

就在此時,數十隻征帆從四麵八方迎風破浪奔了過來。魯肅看見了,手指前麵、又指後麵,道:“公瑾!甘寧、呂蒙等人來探望你了!”原來,昨日醫士說周瑜病危後,魯肅就趕緊令人去喚鎮守長江沿線的各路將領前來探視周瑜。這些將領是:程普、呂範、甘寧、呂蒙、淩統、蔣欽、韓當、周泰、徐盛等。又令人往京口去稟告孫權、小喬去了。

周瑜抬頭四望,隻見四麵八方,征帆如雲,都朝這裏開來。恍惚間,他仿佛看見了昔日統領數千艘征帆乘風破浪時的情景。好久沒有看見這樣的情景了!對一個統兵千萬的將領而言,最快樂的莫過於看見千軍萬馬或萬千征帆浩浩蕩蕩勇往直前的情景了。他開心地望著這一隻隻鼓滿風帆的船,臉上溢開一片舒心的微笑。他很感激魯肅的安排。他真的很希望在最後一刻與這些一同征戰的戰友見最後一麵!忽然,一陣寒風吹過來,他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大腦和胸口內一陣巨痛,猛地吐出一口血,就又暈了過去。

與此同時,幾隻風帆從孫夫人城堡前的大江中升起,數隻大船直往巴丘奔來。船頭,站著淚痕依依的孫尚香和她的男兵、女兵們。原來,這些天,孫尚香一直在城堡中,對周瑜重病的事並不知情。早上,她的心腹廚人往公安城中去買菜,聽得城中幾名軍士說東吳周瑜大都督病在巴丘,病得很重,魯肅已令人往長江沿線喚眾將探視,南郡的淩統、甘寧等將已連夜趕往巴丘。鎮守江北的關羽得知後,勸說劉備,欲趁機襲占江陵,奪得南郡,被諸葛亮勸止,諸葛軍師稱,趁人之危,不僅為天下人恥笑,而且自毀長城。劉皇叔到底是聽了諸葛亮的勸。那位廚師聽得,大吃一驚,菜也顧不上買了,趕緊跑回向孫尚香稟告。孫尚香的淚水奪眶而出。自周郎去了京口後,她常常在城牆上憑牆而立,希望看見周瑜的帆船在天際出現,象雲朵一樣飄過來。而金盔金甲、豐姿飄逸、玉樹臨風的的周瑜則立在船首,含著莞爾動人的微笑。藍天在上,白雲悠悠。江風殆蕩,波濤如絮。縱使她心裏恨死周瑜了,但仍禁不自禁地希望看到他!仍然思念著他!仍然原諒著他!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沒有想到,周郎竟病倒在了巴丘。她不相信這消息是真的,就令草兒趕往公安城中去找諸葛亮打聽。諸葛亮告訴草兒:周瑜確實病危!草兒趕緊縱馬跑回。孫尚香聽了,眼珠一翻,就往地上倒去。草兒和冬兒趕緊抱住她,一麵哭,一麵給她掐人中,折騰好一會,孫尚香徐徐醒來,淚流滿麵。“夫人!此時並非哀痛之時,我們快些收拾,去探望周都督好了!”草兒含淚道。孫尚香咬咬牙,任草兒和冬兒扶了起來。然後令男兵女婢收拾好行裝,以及細軟珠寶,帶了兵器,徑往江邊奔去。

到了江邊,看守船隻的劉備的一名軍候上前問孫尚香要往哪裏去,孫尚香不答話,拔出劍,手起一劍,將他砍翻。跟在後麵的軍士趕緊一哄而散。孫尚香令眾人上了船,扯起風帆。男軍士搖櫓,直往江東行去。

行了一會,隻見後麵數十隻小舸飛快追了上來。最前麵一隻船上站著身披銀鎧、眼露凶光、一臉凶狠的劉備在長沙收養的養子劉封,他身後一隻船上站著身披細甲、臉色陰鬱的劉備。原來,孫尚香斬殺守船的軍候後,軍候手下軍士趕緊奔進公安城中去向劉備稟告。劉備便帶上劉封,叫了幾十隻快船,追了上來。孫尚香見劉備追上來,就令身邊婢女和男兵拔劍取刀,準備廝殺。

劉封趕近了,飛身一躍,跳上孫尚香的船,惡恨恨地瞪著孫尚香問:“夫人要往哪裏去?”

孫尚香冷笑道:“我要往哪裏去,須稟告你不成?”

劉封無言以對,恨恨地瞪著她。這時,劉備的船也靠近了,眾護衛擁著劉備上了孫尚香的船。

“夫人!你收拾行裝,莫不是要回東吳去?”劉備臉色陰沉道。

“奴妾聽得周都督病危,欲要前往探視!可否?”孫尚香道。

劉備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看了看孫尚香,眼中閃過一陣嫉恨。他早已看出孫尚香對周瑜的好感,隻是不以為然。畢竟周瑜年輕英俊才氣橫溢,有足夠的理由討女人喜歡。後來,聽劉封說,孫尚香的船曾在一個春夜間劃向對岸江陵城,或許裏麵坐著孫尚香。他為此大怒,令人明查暗訪了好些日,隻查出孫尚香夜行江北,卻未查出與周瑜有何關聯,隻好悻悻作罷。此後,他就令人加強了對孫尚香城堡的看護,隻要孫尚香到了江麵,就報告他。現在看來,孫尚香對周瑜的好感決非他所想象的那般簡單。莫非孫尚香拚死不讓他近身,都是因為這個周瑜?

“周郎病危,關夫人何事?也值得夫人不惜以女兒之身,斬殺我手下軍人麼?”劉備壓抑住怒火道。

“周郎是奴妾娘家重臣,奴妾有何理由不去探視?”孫尚香怒道。

“你是我劉玄德夫人,就是探視,也須你丈夫允許!而況,周瑜病危,乃是我孫、劉兩家公事,與你女流之輩何關?”劉備冷笑道。

“周郎自小看著奴妾長大,與奴妾大哥伯符拜為兄弟,也是奴妾大哥!如今病危,奴妾自然要探望!”孫尚香針鋒相對。

“也不須恁地急!如丈夫病危一般!”劉備冷笑。

草兒和冬兒一愣,緊張地看著孫尚香。

“哼!”孫尚香冷笑一聲,將劍一橫,不可阻撓的語氣道,“周郎乃我心中最敬重之人,也是最心儀之人!今日病危,我定要去探視!你答應我也得去,不答應我也得去!”

劉備臉色驟變,一陣紅,一陣白,一陣鐵青,一股怒氣從心底奔湧而出,讓他的身子禁不住哆嗦,一股血流直衝腦海,讓他腦袋幾乎要爆裂!這個可惡的周瑜,這個不要臉的孫尚香!原來兩人早就私情,卻一直瞞著自已!原來在她心中,果真隻有周瑜一個人!這個該死的周瑜,不僅看不起自已,不僅要殄滅自已,而且連自已的女人也要哄過去!想到這裏,他恨不得殺了眼前的孫尚香再去殺了周瑜!

“孤今日就偏不讓你去!你要敢動半步!孤不管你是吳候之妹,還是何人,一律格殺無論!”劉備咬牙切齒道。

“姓劉的!今日我就與你拚個死話了!”孫尚香大怒,舉劍指著劉備。

“大膽!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我早就看你不順了!私通周瑜,還敢如此猖狂!”劉封罵道,拔出劍,麵色凶惡,攔在劉備前麵,指著孫尚香。

孫尚香大怒:“放肆!劉備假子!這裏哪有你說話的份?”

草兒趕緊將孫尚香往後拉一步,攔在孫尚香前麵,對劉備道:“將軍!夫人方才隻是一時氣話!夫人與周瑜雖為義兄義妹,但親如兄妹,如同將軍之於關將軍、張將軍!此番探視,隻是盡兄妹之情!請將軍不要動怒!”

“你這個賤女人!休得花言巧語!夫人夜半往江陵去,不都是你穿針引線做的好事?如今還敢胡言!想昔日你領眾婢女守護府中,讓老子手下軍士受夠了鳥氣!老子今日就一發了結了!”劉封說完,手起一劍,直捅入草兒胸膛。草兒慘叫一聲,握住胸口的劍,眼睛直勾勾地瞪著劉封。劉封猛地又抽出劍,一股鮮血噴了出來,草兒抽搐著癱倒在甲板上。

孫尚香大叫“草兒!”趕緊蹲下,抱住草兒,眼中含淚,連聲喚:“草兒!草兒!”草兒微睜著眼,雙手托著肚裏湧出的腸子,看著孫尚香,身子無力地抽搐著,笑一笑,喘息道:“夫人!我先走一步了!請夫人代我探視周郎好了!”

“草兒姐!你不要死啊!”冬兒哭著撲倒在她身邊,和孫尚香一同抱住她。

草兒沒有光彩的眼睛朝她倆看一下,嘴唇咧了咧,好象要笑,但沒有笑出來,緩緩閉上眼,身子猛一抽搐,雙手吊了下來,身子也不動了。鮮血卻仍在甲板上流淌。

“草兒!草兒!”孫尚香含淚喊。

“草兒姐!草兒姐!”冬兒哭喊。

孫尚香猛地站起來,一揩眼中的淚,雙眼含悲,柳眉倒豎,怒喝道:“賠我草兒命來!”揮劍就朝劉封砍去。劉封以劍架住。兩人就在船上打鬥開來。

就在此時,隻聽一聲喊:“住手!都快住手!”喊聲中,隻見諸葛亮乘一隻小船趕了過來。“住手!兩邊都住了手!”諸葛亮喊著,從小船爬上了大船,奮勇地衝到了孫尚香和劉封中間,攔住了他們。

“孔明先生!何須如此奮勇?”劉備挖苦道。

“主公!天下未定,萬萬不可自相殘殺!”諸葛亮漲紅了臉大聲道。

“孤就任她回江東去了不成?”劉備大聲道。

“夫人隻是要去探視周郎!兩人兄妹一場,就讓她去好了!就是回了江東,吳候乃識大體之人,也定會將她送還的,主公勿需擔憂!若為此事而傷了夫人性命,定會引得孫、劉大動幹戈!請主公三思!”諸葛亮懇切道。臉上縱橫著忠直梗概之氣。

“可是,夫人卻不自檢……”劉封道。話沒說完,劉備使了個眼神止住了他。

“無根無據的話休得胡說!”諸葛亮看一看劉封手中沾血的劍,嚴正地直視他,厲聲道:“周郎心如鐵石,與小喬有山盟海誓;夫人冰清玉潔,有主母風範,豈可任由你誹謗!”

劉封被他嚴厲的、充滿怒火的目光瞪得發毛,趕緊躲開他的視線,將臉扭到一邊。

“那依軍師之意如何?”劉備冷冷道。

諸葛亮轉頭看著孫尚香,拱了拱手,懇切道:“夫人!周郎染病,孔明等也傷感不已!隻是軍務在身,不由探視!夫人此行,煩請代我主公及諸葛亮等眾人問候周都督!隻是,夫人宜速去速回!孔明等眾人將在此迎候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