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後,白發蕭然的白嘉軒望著發瘋的鹿子霖,準會回想起自己在地契上按下手印的那個遙遠的下午……” 每當提到《白鹿原》,我總會聯想到馬爾克斯先生的《百年孤獨》。這兩部作品的氣質是如此相似,同樣是記敘一塊土地上的家族命運,同樣大量運用倒敘和插敘,同樣反映著時代的發展變遷,同樣打上了深刻的民族烙印,令人不自覺地將它們聯係在一起。 《白鹿原》的主要創作時期是80年代,那是一個文學作品“革命化”的思潮剛剛消退不久,而各種外來思潮正值風起雲湧的時期。麵對西方現代文化的湧入,一批作家冷靜下來,在思考民族曆史命運的過程中,將目光重新投向一度被遺忘的傳統文化,即是後來所說的“尋根文學”。從這樣的時代背景來看,陳忠實先生在創作中受到《百年孤獨》的影響,也就不足為奇了。 一本《白鹿原》,寫滿兩大家族半個世紀的恩怨情仇,令讀者印象深刻的人物數說不盡。但如隻是陶醉於作者對人性入木三分的刻畫技巧,亦或是敬佩其對風土人情的真實反映,怕是有買櫝還珠之嫌,將作者瞧得小了。聯想到“尋根”的寫作初衷,個人以為陳忠實先生真正想借作品表達的,是對民族文化提出的一個大哉問。 縱觀《白鹿原》全書,明線是兩大家族的明爭暗鬥,而一條暗線,則是時代變遷下三種文化的碰撞——中國傳統中一貫傳承的儒家文化;近代才傳入中國的人文主義,以及在當時發展最為迅猛的社會主義革命文化。仙草洞房之夜腰間的小葫蘆,祠堂裏那塊“仁義白鹿村”的石碑,炕桌上一本楷書的《鄉約》,飛濺在槐樹上的田小娥的血……一度平靜如潭的白鹿原,被迫迎接著外來思潮的一輪輪衝擊;而白鹿原上每個人物命途的多舛,隻不過是這種衝擊所引發的餘波。黑娃被殺死了,殺人的不是刀槍;田小娥被侮辱了,辱人的不是惡意,而是像達摩克斯之劍一樣懸掛在白鹿原每個人頭頂,那些更為深邃浩大、堅不可摧的東西……作者以小禦大,借一個個小人物的言行與命運,書寫著文化的動蕩和裂隙;正如作者借白鹿原方寸之地,映射大時代的變遷一般。作者在字裏行間,向所有讀者發出無聲的質問:我們民族的文化究竟是怎樣的?我們民族的文化又該向哪裏去? 這個問題的答案太過深遠,不是作者能夠解答的。因此他在《白鹿原》中,隻是忠實地扮演著一個記述者的角色,以近乎冷漠的筆鋒,將關中平原上的一塊中國鄉土真真切切地展示出來。書中人物遊走在善惡之間,而陳忠實先生,其作為記述者的價值觀則已經超越了善惡的分野,更抹去了政治的烙印。高尚的,他不借以弘揚;卑鄙的,他不試圖遮掩;革命的,他不加以稱頌;守舊的,也不更做抨擊。他隻是將所見到的真實細細地切開了,攤在讀者麵前,告訴他們:看,這就是我們的生活,這就是我們的民族,這就是我們的文化…… (說一句題外話,電視劇版的《白鹿原》為了符合主流價值觀做了太多修改,變成一部中規中矩的革命時代劇了。私以為已經偏離了原著的主旨。)
致民族:一點過去的精神——也讀《白鹿原》以及兼談其他(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