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星北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他出生在一個叫做“地球”的世界,從懵懂無知的嬰兒,念著方塊字慢慢長大。地球上光怪陸離,有著數不清的喜怒哀樂。家人、朋友、老師、同學陪伴他成長,牛仔褲、漢堡包、遊樂場、汽車、手遊給他舒適與歡樂,當然也做著永遠做不完的作業……
夢境清晰而真實,他陷在其中,無法自拔。
直到有一天,他的耳邊響起低沉的梵音,一彎七彩的虹橋從天際而來,照進了他的靈魂深處。他沐浴在彩光中,全身懶洋洋的,就連思緒也被溫泉一樣的暖流洗濯得純淨透明。
透體的霞光越來越盛,安神的梵音越來越響。
漸漸地,他被七彩的霞光裹挾著,越飛越高、越飛越快,飛離了地球,飛進了另一個世界。
這個世界如此熟悉,他看到了青嵐、雲嶺、山穀,看到了自己……
洛星北猛地睜開眼睛。
沉浸在夢境中太久,讓他有些迷惘。
警惕地掃視了一下四周,眼角瞥見手邊一根骨質的短矛,他條件反射地一把抓在手中,才慢慢清醒過來。
他住在青嵐城外的南灣村,家裏生活不算優渥。作為獵戶子弟,他雖年少,卻已經可以憑借著手中的短矛,跟著父親進山獵殺異獸了。
記憶潮水般恢複,他從夢境回到了現實:父親臥病在榻幾天了,母親在家照顧,他雖然差幾天才滿十六歲,卻已是一名老練的獵手,當然要撐起這個家。這不,今天他進山檢視獸夾,就是希望有所收獲。
隻在村裏獵戶們放置雜物的山洞裏坐下歇了一會兒,怎麼就睡著了?剛才的夢是怎麼回事?
莊周夢蝶嗎?
……咦,自己怎麼知道這個詞的?
搞不清的問題,暫且放在一邊。隻是七彩霞光灌體的過程太過真實,讓他下意識檢查了一下自身,沒發現異常。
這裏是平日他隨著父親狩獵時的一個休息點,就在青嵐城東雲嶺群山的一個小山穀裏。
洛星北從小跟著父親進山,對他來說,這裏的地貌、植被和物種就像家裏的擺設一樣熟悉。雲嶺山高林密,常有強悍得讓人絕望的異獸出沒,凶險異常。地球上動物園裏那些關在籠子裏的物種放到這裏,隻是溫順的HelloKitty。然而田地貧瘠,耕種不足以應付苛稅,不進山狩獵,如何維持生計?
他收攝心神,提著骨矛站了起來。
骨矛晶瑩剔透,顯然平日保養花了不少功夫,握手處纏著吸汗的粗布,大小輕重甚是合用,是從一隻“孟極”身上取下來的。
那隻“孟極”全身白毛,額頭上花紋繁複,漂亮得讓人窒息。城裏的貴人們都說這是“吉獸”,但隻有親自參與獵殺的人才知道,善於埋伏隱藏、突然暴起傷人的“孟極”有多危險。
那次獵殺,他們父子與同村十幾名好手一起出手,付出了四人受創的代價,才幹掉了那個足有一人高的大家夥。
戰鬥結束後,他獲得了孟極身上最長的肋骨作為成人禮。肋骨質地極好,稍加打磨,就成了他的第一件防身武器——孟極骨矛。
洛星北要開始狩獵了。
他輕盈地在叢林中穿行著。粗布對襟的短衫方便行動,獸皮軟底的靴子落在草地上幾無聲息,充足的休息讓他精力充沛,敏銳的感官足以提前發現危險。他越走越舒服,行雲流水的動作如同呼吸般自然,這讓他輕輕鬆鬆保持著微微躬身的潛行姿態,仿佛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
休息點是個小山穀,山石嶙峋的,稀稀疏疏長著一些樹木。抬頭看去,白雲悠悠,碧空如洗,初夏的日頭已經開始發威,好在陽光被樹上的葉子遮擋了部分,地上斑駁的光影才因此變得生動。
走出山穀,洛星北向不遠處的一個小水潭奔去。野外的水源之地,是附近異獸們補水的地方,是肉食動物最喜歡光顧的狩獵所在,也是村裏獵戶們出手捕獵的絕佳戰場。
父親放在草叢中的兩副獸夾就在這附近,他看過了,暫時還沒有收獲。
洛星北潛行到水潭處,用隨身的小葫蘆盛了水,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然後躲到了一塊大石後。
四周靜悄悄的,隻有那些植物在太陽底下沒精打采的立著,一動不動。水潭也平靜得好像銅鏡一樣,不起絲毫微瀾。偶爾有風吹過,曬蔫了的綠葉才應付著發出幾聲沙沙的響聲,給這靜謐之所添上一點兒生機。
放鬆身體、眯起眼睛、收斂呼吸、減少動作,按照父親的教導,他隱藏好自己,開始了蹲守。
敏銳的感知告訴他,高空中有逡巡的目光盯著水潭附近。是青羽紅尾的滅蒙鳥、三眼有耳叫如鹿鳴的梟鳥,還是獨腳獨翅青身白嘴的畢方?
洛星北沒有慌張。他潛伏的地方鬆柏密布,枝丫橫生,猛禽從高空撲擊而下根本就是死路一條。
他眯著眼,抬頭從樹葉的間隙中往上看去,一道青光隱入了雲端。
洛星北會心一笑:看那長羽飄然,姿態優雅的樣子,正是那隻常常在高空觀察他的老朋友青鳥,對它而言,自己這個人類就是有趣的存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