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論魯迅小說(1)(1 / 2)

至於這五年以來白話文學的成績,因為時間過近,我們不便一一的下評判。……但成績最大的卻是一位托名魯迅的。他的短篇小說,從四年前的《狂人日記》到最近的《阿Q正傳》雖然不多,差不多沒有不好的。

-胡適《五十年來之中國文學》(1924年)

《呐喊》是最近數年來中國文壇上少見之作,那樣的譏誚而沉摯,那樣的描寫深刻,似乎一個字一個字都是用刀刻在木上的。中國的諷刺作品,自古就沒有,所謂《何典》不過是陳腐的傳奇,穿上了鬼之衣而已,《捉鬼傳》較好,卻也不深刻,《儒林外史》更不是一部諷刺的書,《官場現形記》之流卻是破口大罵了;求有蘊蓄之情趣的作品,幾乎不見一部。自魯迅先生出來後,才第一次用他的筆鋒去寫幾篇自古未有的諷刺小說。那是一個新辟的天地,那是他獨自創出的國土,如果他的作品並不是什麼不朽的作品,那麼,他的這一方麵的成績,至少是不朽的。

-鄭振鐸(論)《呐喊》(1926年)

阿Q這人是中國一切的譜--新名詞稱作傳統--的結晶,沒有自己的意誌而以社會的因襲的慣例為其意誌的人,所以在現社會裏是不存在而又到處存在的。沈雁冰先生在《小說月報》上說:阿Q這人要在現社會中去實指出來是辦不到的;但是我讀這篇小說的時候,總覺得阿Q這人很是麵熟,是嗬,他是中國人品性的結晶呀!這話說的很對。果戈理的小說《死魂靈》裏的主人公契契珂夫也是如此,我們不能尋到一個旅行著收買死農奴的契契珂夫,但在種種投機的實業中間可以見到契契珂夫的影子,如克魯泡特金所說。不過其間有這一點差別:契契珂夫是一個不朽的萬國的類型,阿Q卻是一個民族的類型。他像神話裏的眾賜(Pandora)一樣,承受了惡夢似的四千年來的經驗所造成的一切譜上的規則,包含對於生命幸福名譽道德各種意見,提煉精粹,凝為個體,所以實在是一幅中國人品性的混合照相,其中寫中國人的缺乏求生意誌,不知尊重生命,尤為痛切,因為我相信這是中國人的最大病根。總之這篇的藝術無論如何幼稚,但著者肯那樣老實不客氣的表示他的憎惡,一方麵對於中國社會也不失為一付苦藥,我想他的存在也不是無意義的。隻是著者本意似乎想把阿Q痛罵一頓,做到臨了卻覺得在未莊裏阿Q卻是惟一可愛的人物,比別人還要正直些,所以終於被正法了;正如托爾斯太批評契訶夫所說,他想撞倒阿Q,將注意力集中於他,卻反倒將他扶起了。這或者可以說是著者的失敗的地方。至於或者以為諷刺過分,有傷真實,我並不覺得如此,因為世界往往事實奇於小說,就是在我的灰色的故鄉裏,我也親眼見到這一類角色的活模型,其中還有一個縮小的真的可愛的阿貴,雖然他至今還是健在。

-周作人(論)《阿Q正傳》(192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