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3)

雜著(三)

讀史

今人傷時動曰此古未有庸知天地間何一非巳有之事偶未寓目耳餘每讀書於古今相似議相發者輒劄記之以代巳談

漢成哀間匡衡張禹孔光董賢之徒皆尊寵榮顯無比而後世目為小人朱雲為槐裏令梅福為南昌尉鮑宣以髠鉗歸龔勝以解綬去何其坎壈而後世目為君子語曰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

聖賢之學千磨萬折始成器用必得氣骨強硬之人方可為質如磨杵為針而勁骨自在如揉竹為弓而強力自殊三代而下朱雲龔勝之徒使入聖人之門皆大浿矣若孔光張禹本是柔骨又加世故愈難矜持故以軟熟之人而講中庸之道秖自賊而巳矣

漢末丞相詔獄者固多未有如王嘉之侵辱備至者葢直道故也直之自害如此哉張禹孔光偏無此禍曲如鉤作公侯信然信然

漢士明經術者不少至元成之間帝喜經術文學韋玄成匡衡孔光張禹之徒遂獲尊顯寵極異數當時無識者見之豈不豔心寧知其貽臭萬年與莽操等乎仲翁之口囗雖抱關桓榮之誇稽古千古鄙人

漢以經術為丞相者自公孫弘始而千古宰相浮沉陰賊之局亦自公孫弘始傳至張禹孔光愈入巧妙大抵以脂韋為涵養以摸棱為渾厚本畏禍而托之乎明哲本保奸而托之乎謙讓其貎假禍庸無可非剌而行真鄉原貽害國家彼時柄不在丞相故未得大肆其奸耳若擅大將軍之柄得專行事唐之林甫宋之秦檜不待輪回後世矣

皇甫規求退不得故越境迎友人之喪冀為刺史舉奏以申其誌胡芳為並州刺史曰吾當為朝廷愛才何得中此子計耶卒不舉奏王甫矯製誅殺竇武千古大變張奐正人也以新還朝不知本謀誤與合兵既而悔之噬臍無及嗟嗟士人初入仕途黑白未分本無邪心誤一失足如張奐者可勝道哉則講求可不預也故愛才當法胡芳庶不苛於君子助邪當鑒張庶不誤於小人

光武之征周黨盛典也周黨之伏而不謁高誌也博士範升奏其文不能演義武不能死君釣采虛名庶幾三公之位不亦妒乎範史雲狷介絕俗而鄙郭林宗之為人豈以林宗未絕貴遊乎何其偏也

姚元之初相度明皇大度銳於治乃先設事以堅帝意雲臣願以十事聞陛下度不可行臣敢辭帝曰試言之對雲雲皆切時弊帝曰朕能行之元之乃叩頭謝自後世為相者觀之似乎要君

盧懷慎不營貲產雖位至卿相所得俸賜盡散親戚妻子不免饑寒所居不避風雨既歿之後惟老蒼頭自鬻以辦喪事此其清之過人者也然不恥伴食之名不妒姚崇之才與崇同心共濟始終無間又知宋璟之賢遺表特薦之此豈徒以硜硜擅名者乎於其待崇也見大臣休容之量於其知璟也有大臣知人之哲當世名曰伴食可謂無識之甚者矣

宋真宗朝有卜者上封事言千宮禁上大怒收之家有朝士往還書牘上欲盡付禦史獄案劾王文正公爭之乃巳繼有大臣力言乞行上令中使再取文正公曰早得旨巳焚之矣此事最得大體若本朝魏璋之訐湯鼐路楷之誣沈煉皆以私書使王文正居政府豈有此嗟乎不能為文正亦巳矣乃有因以修睚眥者

真宗遣使持手詔欲以劉氏為貴妃李文靖公對使引燭焚詔附奏曰但道臣沆以為不可後有狂生乘文靖出叩馬獻書曆詆其短李遜謝曰俟歸詳覽生訕怒隨後肆言居大位不能康濟天下又不能引退以謝人言久妨賢路寧無媿乎公於馬上踧踖謝不巳終亦不較由前一節膽太大由後一節跡太怯文靖之為文靖也以此若他人權勢專在寒士身上使謙順專在中使麵上用一移易間便自霄壤

以筆塗詔封還詞頭固非臣子得巳之事然必如此乃見無為而為之忠自格心大人而下惟此一著可勉耳若既非格心又難力諍化化俔俔甘忍辱以俟徐悟者古惟箕子為然所謂同姓之卿也異姓之卿反複之而不聽則去矣行藏之外無可著腳不行不藏之間無可施麵目

仁宗論相王仲羲曰惟宦官宮妾不知姓名者乃可充選後竟得富鄭公後世宰相交通宦豎探人主之意旨然後所請必得設以素無私交之富鄭公居之將一無所濟乎曰不然枉巳者未有能直人者也

人言王安石不愛宮爵聞呂惠卿諷人投匭留之而喜何也大抵喜同巳惡異巳喜腴言惡直言非直天性固然亦是愛官之心所充耳

司馬溫公除樞密具表懇辭韓魏公寓書勸駕亦不從曰自古被這般官爵引得壞了名節為不少矣及辭翰林學士雖上麵諭亦不從內臣強納告於懷中拜而不受此固宋朝遇臣有禮亦溫公自待不輕也故當時人主重之如景星卿雲雖以蒲宗孟之巧譖而有所不行後世戀權如膻嗜官如炙一叚鼫鼠心事人君覷破巳久何怪其言不聽而計不從哉即使豕交獸畜非無衾影之慚漏盡鍾鳴亦有首邱之願而主上利於臣教臣子怯於攖鱗有乞去而不能欲留而無味者至若陽飾求退陰圖援止則又九尾三窟不足汙人齒頰矣錢若水曰實未嚐有秉節高邁不貪名勢能全進退之道以感動人主遂貽上之輕鄙此語洞見千古嗚呼安得起若水於九原而一洗鼫鼠之汙哉

溫公入相首改差役法範忠宣公聞之謂人曰此事當熟講而緩行不然滋為民病且宰相職在求人變法非所先也還朝力為溫公言之且言宰相當虛心以延眾論不必謀自巳出謀自巳出則謟諛得以乘間迎合而正士將卷懷退避蘇東坡與溫公論免役不當改溫公不悅蘇曰昔韓公刺陝西義勇公為諫官爭之甚力韓公不樂公亦不顧豈今日作相不許軾盡言耶嗟乎賢如溫公而二君子不憚逆耳況萬不逮公者

歐陽修餘靖論範仲淹有相才帝以為參知政事仲淹曰執政可由台諫而得乎固辭不拜願與韓琦出行邊命為陝西宣撫使未行複除參知歐餘之論公論也範亦辭者謂台諫不可與執政雷同耳

薛奎為參知挺立無所牽隨然遂欲繩天下無細大一入於規矩往往不可其意則歸臥於家歎息憂愧輒不食家人問之公曰吾慚不及古人而懼後世譏我恘自今人觀薛公未免有情癡然大臣如此設心何患相業不高

韓綘論市易官不可留上意未決綘再拜曰臣言不用辱相位請從此辭上愕曰茲小事何爾耶綘曰小事弗伸況大事乎此是穆生醴酒之意若俟大者不行而後去自辱多矣綘豈不知委曲以俟悟主哉義不可耳綘黨介甫素絀清議此一節故自棱棱

趙清獻言小人雖小過當力排而絕之後乃無患君子不幸而有詿誤當保持愛惜以成其德故劉器之陳諫官數日即論章惇十九章蔡確雖貶猶極論其謗詩疏十餘上必令遠竄後巳論者不以為激葢別白君子小人台諫之職宜然耳若宰相須如韓魏公不分別黑白潛移默奪乃得體然不可如呂範調停之說一調停則小人進而君子退矣易卦君子在內小人在外則成泰君子在外小人在內則成否未有參用君子小人而可成治者況君子難進而易退與小人同列不免塗炭之羞小人易進而難退與君子不合尤工羅網之計禍人家國豈淺尠者

慶曆中尹師魯坐範希文黨下獄劉湜按之欲陷以死竟不得後尹知隨州孫甫過之二人對榻語幾日無所不道而尹未嚐有一言及湜者甫問曰劉湜按師魯欲致師魯於死而師魯絕口未嚐有一言及湜何也洙曰湜與洙本未嚐有不足之意其希用事者意欲害洙乃湜不能自樹立耳洙何恨於湜乎甫深服其識量劉元城貶梅州有土人持厚貲入京求仕謂章惇吾能殺劉某惇即除之本路轉運判官將至郡家人治公後事各號泣不食公飲食起居自若次日則其人夜半嘔血死矣有客唁元城曰若人不死公未可知也劉亦無喜色餘謂為君子者當法師魯以捐其巳甚之疾為小人者當鑒轉運以消其不肖之心小人謀害君子無所不至隻謂柄在巳耳豈知彼蒼故自有權蕭望之之上書自訟不可謂非過也而攻望之者必恭顯也望之敖慢不遜不可謂非過也而攻望之者必緐延壽也郅壽之請買公田不可謂非過也而陷之者必竇憲也劉摯之答邢恕書不可謂非過也而攻劉摯者必楊畏也大臣不好賢雖他有千萬之賢不足觀也公孫弘之儉王安石之兼而皆謂之奸大臣能好賢他雖有不賢猶足葢也故胡廣之中庸而薦陳蕃李膺盧懷慎之伴食而薦宋璟猶有足取

劉忠為吏部尚書有王主事者其父致政家居漸貧乏乃遺白金二十兩與之奉親曰恐汝父奉養不悅汝欲曲意以養則變節之事有矣幸勿改節司馬溫公為相每詢士大夫私計足否人怪而問之曰倘衣食不足安肯為朝廷輕去就耶此二事似乎姑息之愛然中人因是砥礪則成就之功為大宰相為天下育才道當如此若士人自樹又不可以此致諉宋潛溪曰寧可忍餓而死不可苟利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