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她馬上也看到，這麼多的信任是因何而來。人群之中除了出借人之外，還有許多的借款人。蘇享、陳桑雅，甚至還有早已不需要通過互金平台募資、生意欣欣向榮的梁興農，身價已經今非昔比的陳賢……他們都在傘下凝望著她。
“你們怎麼都來了……”金雪言驚訝之餘，一時說不出話來。
“金總，聽說你要走了，我們不得不來。”蘇享率先表態，“不過不管你還在不在，我們在雲微的欠款，都會按時還清，大家不要擔心。”
“是啊。我們桑雅也是，金總可以放心。”
“但你真的不能留下來嗎？”
許多人在挽留著她，金雪言心中百感交集，但這不完全是因為他們對她的不舍。更多的是因為，她第一次看到出借人和借款人站在了一起。
他們在人群中不分彼此。很長時間以來，他們之間是各取所需的借貸關係，雙方都隻為了單純的利益。有閑置資金的人借出金錢，按約定獲得收益；需要資金的人得到了周轉，可以起死回生，或者更上一層樓。隻是，借款人不關心自己向誰借到了錢，出借人也不是很在意自己的錢流向了哪裏。平台作為中介方，擔負著所有的期許。
然而其實他們才是真正的履約雙方。金雪言看著麵前的人群，不管哪一方，都是她的客戶，她服務的對象。她所做的，始終是讓雙方的信息更對等更公開。在資金緊張的階段，他們一度產生了一種敵對的關係。可是到了此刻，他們在她麵前不再對立，而是真正相互信賴的透明。
經過這一輪的動蕩，融資和理財的雙方，都更加明確了自己應該承擔的風險和責任，對行業也有更恰當的認知。說到底，互聯網金融隻是一種形式、一個工具，真正重要的是人的誠信與理性。
“我……謝謝大家。”金雪言的聲音微微沙啞，“謝謝大家陪我一直走到今天，現在，請大家回去吧。我不能說我會留下來，但是新的控股方摩飛AI一定也會秉持誠信的精神為大家服務的，我相信。”
她沒有說太多，他們也沒有向她說太多，仿佛隻要看到她還在這裏，得到一個也許是平淡無奇的許諾，就可以。
雨中的人群在她的目送下，終於陸續散去。
然而，金雪言其實也並不知道摩飛，或者準確地說，賀知微究竟是怎麼想的。
她願意選擇摩飛，也是因為她判斷他們是真的試圖在中國做好互金業務，因此值得托付。可是現在，一切變得那麼不確定起來，她不知道，還能不能將夢信交到他們手上。
是的，她可以將它拿回來，這不也正是賀知微的要求？
可是為什麼拿回夢信，比決定放棄夢信，還要讓她猶疑？
簽約儀式之後，摩飛方麵就沒有了動靜。那份無償轉讓的協議，則發到了公司郵箱裏，安小仙等幾個人都知道了。不過幾個人莫衷一是，誰也不明白摩飛的葫蘆裏賣著什麼藥。
按照最初的口頭約定，簽約完成後，金雪言會同摩飛方麵去工商部門進行法人代表和股權的變更。但她不願意再和摩飛或者孟伯平接觸，便吩咐陸升明去詢問。陸升明詢問之後，匆匆走進她的辦公室。
“你知道摩飛為夢信安排的法人代表是誰？”
“是誰？”
“連建恒。”
金雪言站了起來：“怎麼會是他？”
摩飛入主夢信後，會組建新的管理層，金雪言之前曾經問過，他們大多來自摩飛金融係統的管理層，不過她沒有特別關注過法人代表。
而連建恒，甚至不是摩飛的員工。
在摩飛針對風範的計劃中，他是一個傀儡。傀儡，很容易成為棄子。那麼把他放在夢信的法人代表的位置上，意味著什麼？摩飛究竟想要夢信扮演一個怎樣的角色？她不寒而栗。
這些陸升明自然也都想到了，他輕聲說：“把夢信留在你自己手裏吧。”
他們幾個連日來始終沒有勸過她一句，而此刻，陸升明終於開了這個口。
許多人希望她留下，但她在苦苦堅持，她從來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隻除了這一次。
她說：“讓我再想一想。”
其實還有什麼好想的？隻要一樣東西不在自己的手中，就無法控製它會變成什麼樣子。決定放棄夢信之時，她帶著一腔孤勇。而到了現在，她在害怕，怕它成為第二個財富家，她也無能為力。
可是她不願接受那樣的饋贈，她一遍遍地問自己，為什麼，為什麼？
她拿起車鑰匙，開車離開了公司。
她以為自己沒有目的地，原來目的地卻是那麼清晰。她開著車，最終來到了林少煜所在的看守所外麵。辦理探視不太容易，但隻要她想，也不是辦不成。可她就是膽怯地，久久看著遠處的高牆，不願動彈。
賀知微的選擇，一定與林少煜有關。
他做了什麼？他對賀知微許諾了什麼？金雪言有一種強烈的衝動，想要麵對麵地抓住他問個清楚。
她吸了口氣，準備下車，她真的想要去見林少煜一麵。
手機響了，是邵錦。
他問：“你在哪裏？”
她告訴了他。
他說：“要不要留下夢信，都無法自己決定。想見林少煜，想讓他幫助你做出選擇，是這樣嗎？”
“不，你為什麼會這麼想？我隻是想知道我在為什麼遲疑！”
“讓我告訴你，你隻是不想失去和他之間的最後一點羈絆。”他的聲音，讓人分不清是悲傷還是憤怒，可能更多地，是不想再掙紮的歎息，“想讓他欠你一輩子，想讓他永遠也忘不了你，你也不想讓自己忘記他。價值17億的愛情，是不是很感人、很偉大？”
“我沒有這樣想！”
“你是怎麼想的，隻有你自己清楚。別傻了，別騙你自己。”
“邵錦……”
邵錦卻已掛斷了電話。
她無力地伏在駕駛台上，任由淚水自指縫中流下。她必須忘了林少煜，為了她的父親、母親，他們之間不應該再有任何的羈絆。可是也許邵錦戳穿了她心中的小小奢望，讓她無法再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