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用了。”林少煜說,“快點離開吧。”
小瑞隻是在桌前執拗地站著,過了一會兒,他問:“你這樣真的值得嗎?”
林少煜笑了:“有什麼值不值得,走到這裏了,我其實從來都沒的選。”
“不,不是的!隻要再堅持一段時間,半年,一年……結果就會不一樣,為什麼?”向來順從的年輕助理,終於發出不甘的質問,“我們的計劃沒有問題,一切都在控製之中,你為什麼要把這些努力毀掉?你為什麼要任由她把一切毀掉!”
林少煜微微出神,似乎在回想著幾年來的一步一步,一點一滴,他終於說:“是,都是我的錯。這幾年,我知道應該遠離她,一旦接近她,事情就難免失控,可是我做不到。其實要遠離她,有多麼容易!別總想著保護她,反正她懂得保護自己。去和一個又一個的女人交往,就像我認識她之前一樣。那樣,也許我們都可以躲在安全的距離內。”他還是笑了起來,“可是歸根結底,我不願意勉強我自己。”
事到如今,他已經接受了。在他這處境,對自己不夠狠,就是最大的失敗。
小瑞牽了下嘴角,也想要笑,最終卻捂住嘴,極力克製著自己的顫抖。
林少煜站起身來,走到他身後,寬慰似的輕拍他的肩。過了好一會兒,見小瑞仍然不走,也不說話,他不得不說:“這樣吧,小瑞,為我做最後一件事吧。”
“什麼?”
他說:“替我通知所有的來賓,後天的婚禮取消了。”
當天晚上,他獨自開車,去了父母那裏。
母親見他來,有點意外,隻是淡淡的,沒太熱情,但眼底還是有關切的暖意。隻不過她什麼都不知道,直到她問了婚禮的事,他才說:“媽媽,抱歉,恐怕很長時間都不能來看您了。”
蕭靜然驚詫地看著他,不知她是不是預感到什麼,竟沒追問。
他上了樓,林茂生應該已經等他很久了。
林少煜在他床前坐下來,說:“爸爸,對不起。”
“還是走到這一步了嗎?”
“是啊。”林少煜笑笑,“您料事如神,一切就像您想的一樣。”
林茂生歎了口氣,卻很平靜:“少煜啊,是我,對不起你。”
“是我自己的問題,一切選擇,都是我自己做出的。”林少煜說,“不管你要求過我什麼,向我期許過什麼,都從來沒有逼迫過我。我犯下的錯,應該由我自己承擔。”
“如果沒有她,會不一樣嗎?”
“也許是因為她,也許不是。我不知道,爸爸。”他慢慢地說,“就像我當年答應你,也許受了你的影響,可是歸根結底,是我自己願意。也許你覺得,她推動了一切,但要不是我不夠堅決,不想堅持,其實也不一定會是這樣。”
林茂生沒有說話,隻是眼神悲涼。
“但是我承認,愛情是太過可怕的東西。”林少煜接著說,“我後來一直在想,也許當年你出事再晚一點,我也就對她失去興趣了。也許她要是沒走上這一行,也不會像一道光芒,落進我心裏,藏得那麼深。誰知道呢?隻是我太渺小了,終究還是沒有辦法逃脫這個命運。”
似乎已經接受現實的林茂生突然又激動起來:“所以我想殺了她!你會痛苦,但你不會毀了一切!”
林茂生知道金雪言的危險。那女人在她所在的行業裏,想要看清真相,做到完美。也許她隻是一點熒熒的燭火,可隻要她還留在林少煜的身邊,難免有一天會席卷一切。
林少煜冷冷笑著:“爸爸,你做的一切,我都不怪你。隻有這一樁不行,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兒子,我隻是不想看你飛蛾撲火。”
“可是,你知道嗎?對一隻撲火的飛蛾來說,最可怕的事情不是在火中化成灰燼,而是,火焰消失,它的眼前再也沒有光明。”
林茂生發出痛苦的嗚咽,卻因為自己的虛弱,而隻有低微的一聲。
林少煜站了起來,他似乎在想,還應該說些什麼,最後他說:“爸爸,我讓你失望了,對不起。但是金雪言,我像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那樣愛著她,也像一個溺水的人向往駛過的浮舟那樣向往著她,她不讓我沉沒。所以,我也會送她渡過黑夜的大海,去有燈塔的彼岸。”
一周以後,當林少煜知道警察正往八十八樓來的時候,心裏感覺一陣輕鬆。他的個人物品都收拾過了,隻有桌麵上的照片還沒有收起來。他最後看了一眼他們兩個的合影,把它放進了抽屜的最底層。
警察的到來引起了一陣驚慌和騷亂,但他已經安排好了後續的工作,以及接替自己主持大局的副總。動蕩當然會有,但他也無法再做更多。
“林少煜先生,你涉嫌操縱多家互聯網金融平台,從事非法吸收公眾存款及詐騙活動,請跟我們走一趟,這是拘留通知書。”哪怕在這樣的情勢下,警方仍然很客氣。
他點頭說:“走吧。”
美國,西雅圖。
平凡安寧的清晨,儒雅的中年男人在餐桌旁邊吃著早餐,拿起手機打算瀏覽新聞,然後他看到了那個爆炸性的消息。
他的好多個群都亂了套了,茂林林少煜被捕的事掀起了一陣震驚和混亂的狂潮。但就算是業內,也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沒有官方消息,都在猜測,有的離譜,有的擦邊。他拿手機的手微微顫抖。
是這樣,幾乎是注定的結局。他早已預料,本該毫無意外地平靜接受,可為什麼還是感到一種不甘和痛苦?
“爸爸,我去上學了。”女兒的聲音他都沒有聽見,他臉色發黑地盯著手機,另一隻手裏的牛奶灑了滿桌。
他放下杯子,翻了一下近期的新聞,果然在一個角落裏,找到了財富家實控人盧碩被緝拿歸案的消息。他離開後,很少關注互金圈的新聞,直到這時才看到。
他本來可以改變這個結局,因為他曾打算殺了盧碩。
那個人在那圈子裏浸淫太深,知道得太多。雖然他不至於接觸到他們這邊實質性的信息,但他的關係網,難免會碰觸到一些蛛絲馬跡,他的敏銳也會讓他抓住這種蛛絲馬跡。
隱藏了問題的平台,表麵也可能光鮮亮麗,這在盧碩的世界中再正常不過。然而他卻會像黑暗中的一隻蜘蛛,從另一個麵看到它們隱隱透出的腐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