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園子樹下的暗處,看著不遠處小亭裏的一點光亮,她不停的變換著坐姿,時不時的將頭靠在軟塌的靠枕上。一頭本就不是很好的頭發散開,不停的翻轉變得非常的散亂,卻有著一種慵懶。手裏還是捧著剛才的那本誌怪小說,可眼睛卻是慢慢的閉下了。
從傍晚到現在,整整三個時辰了,一直沒有停過,桌上的茶點已經用完了,茶水也沒有了,按她這個性格,看書的時候是不用有人來的吧。想著倆人過往的種種,現貴有天下的他卻很想要這樣的一種平靜的生活,因為這樣會有她的存在。亭裏的人已經完全歪著頭閉目在軟塌上了,想走過去看看她的睡顏,腳卻怎麼也邁不動了。
以前有很多這樣的機會吧,這個奇怪的女子,容貌隻能說得上清秀,且不修邊幅,說好聽點是慵懶,不好聽點就是邋遢。可這麼些年了,自己卻是真的放不下了,是依賴太久了嗎?
想起第一次見她,記不得是什麼時候了--
那時的自己當正是年少輕狂,所以才不知道珍惜吧。
盛夏的盛京,晚飯後朱雀街上倒也是有不少的行人,那時還是小安王的安墨白與隨身的小童走在這盛夏傍晚的街上,朱雀街到了傍晚從護城河吹過的河風,讓街道上的行人相當的舒適,且兩邊風格各異的店鋪及小攤也讓人目不暇接,所以盛京近處的人們晚飯後都會在街道上走動,消消這盛夏的暑氣。
攏著手,慢慢的走著,時不時的看看兩邊各種風格的物件,也是飯後消食的一大好方式吧。纖長的手指拿著路邊一個書生的提字,還是不錯的,頗有幾分脫俗的清氣,正要細細的看,卻聽見裏麵巷子裏眾人大喝一聲“好”。同時眾人不大不小的說話聲傳了過來。
光滑的眉頭不自覺的皺了鄒=皺,吵到小安王鑒賞的心情了。將手裏的字放回攤位上,轉身朝著巷子裏麵走去。這朱雀街隔三差五的來轉轉,也沒有什麼新鮮事了吧。這些人啊,真真的少見多怪。
走到人群外,因為身高的原因,要掂了掂腳尖,才見裏麵的小攤上有一個中年的儒生,手裏拿著一張街景的水畫,盡管寥寥幾筆,卻將街上行人這種盛夏傍晚消暑及街邊小攤的風情躍於紙上。儒生旁邊執著筆的卻是一個七八歲的少年,眉目雖隻能說得上清秀,但卻兩頰無肉,頗為清瘦,卻又透著一股與年紀不相符的沉靜,頭發用一根發條鬆鬆的綁在腦後,細細的透著暗黃,雙眼卻是褐色的,一看就是窮苦人家的孩子。
安墨白盡管對那副畫相當的讚賞,但氣頗有不順,不過就是一副畫嗎,有什麼了不起,還吵到了本小王。不自覺的冷哼了一聲。旁邊的眾人都是自已交流著對這畫的筆法及畫風,但這三五成群的人卻都壓低了聲音,沒想到猛的聽到一聲很是不服氣的冷哼聲,眾人頓時朝此人看去,有認識的人當下就往兩邊挪了挪,給這位當今天子最愛的小嫡孫讓出個道。
年幼的小安王傲然的走近到攤著,從中年儒生手中接過那張宣紙,細細的看著,是不錯。筆法純熟,又有點安然的畫風,有種河風吹來眾人都心靜如秋的氣氛。細細看來,人物雖說隻是寥寥幾筆帶過不能細見其五官容貌,但卻人人各異,連各個小攤位前攤主和行人談買談賣的神情也在這幾筆中帶過,卻讓人能明確的知道他們是談著價錢,小販說著自己東西的好處。
意境也是不錯--嗯!盡管上不了大的台麵,但這種畫風卻有大師的風範,不錯!
正欲張嘴評價,卻對上那又褐色的眼,隻見那瘦小而纖細的手,在鋪開的宣紙上飛快的走動,待筆停。小安王猛的臉一紅,將手中的畫往小攤上一扔,搶過那張墨跡未幹的宣紙。
隻見上麵一個如玉的少年,墨眉高楊,星目半瞼,薄唇輕抿,五官精致,雙手捧著一張畫紙,身段修長,略顯單薄,單個看無論哪裏都是完美的,可這張簡畫任何人一看就能看出畫上人那不可一世的神情和那年少的傲氣。
年輕的小安王看著手裏的畫,手輕輕地抖動,這人真----周邊的人認識的不敢多言,盡管小王爺當時確實是這表情,這少年的筆好快,前後不過幾息的時間,卻已經將這神情畫於紙上,寥寥幾筆,卻如此傳神。
安墨白放下手中的宣紙,皇族的身份讓他還是有點忍耐的放手了,沒必要和一個窮苦人家的小孩計較,是自己失態了。可頭卻不自覺的回過去看那清瘦的臉,隻見那褐色的眼裏全是藏不住的笑意和捉弄人之後的得意。心裏又是一頓,猛的抬腳走了。再也不回頭---
那一年,小安王安墨白年十二,盡管封王已有兩年,卻還是皇族裏一個被寵壞了的孩子。而秦萬藍年僅十歲,已是懂得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的商家女。從此之後,兩人命動開始交集,一切開始脫了軌道。
那個時候自己沒想那一臉菜色的少年盡是一個女子,還是盛京久負盛名的聚墨齋的女少東,那人啊---
安墨白眯了眯眼,抿上嘴不自覺的撫了撫發涼的手背,層層的錦衣還是不能暖人心啊。亭子裏那人睡著了也不知道準備一床薄被什麼的,這深秋的天氣,此時已經有露水了,會著涼吧,可卻沒有勇氣走近。原來一切都變了,自己再也不是那個年少的小安王了--
遠處有燈光慢慢的走近,卻是一個青色長袍的男子,不是府裏的人,整個王府的人都知道她挑燈夜讀時是不準人進這小花園的,這人---
隻見男子右手提前一盞燈籠,左手挽著一件青色的外衣,如此平靜的走進了亭子,將手裏的外衣搭在她身上,用手撥開臉上的細發。女子用手揉了揉眼,半眯著扯了個笑,男子將左手從她頸下穿過,右手環著她膝彎處從榻上將她輕輕的抱起。女子雙手自然的環了男子的脖子,頭卻如懶貓般的往男子的胸口拱了拱,找到一個最舒服的地方。男子含著笑,依舊用右手拿著燈籠,慢慢的走出了亭子。
站在暗處的安墨白感覺在深秋的夜晚真的很冷,心裏一股淡淡的情緒以心口為中心擴散開來,有點悶,喘不過氣,四肢開始發軟,手又有點抖了。原來自己真的變了,以前自己也有這樣的機會的吧--
也是這樣一個深秋的夜裏,空氣有點濕悶,又夾雜著晚開的桂花的香味,讓人有點喘不過氣來,當時的王府確實也是這樣沉重的氣氛。安王受命徹查清州洪災的振災銀被貪一事,這對管事不過三年,年不過十八的安王來說確實是件大事了,清州府將振災相關的帳目全部送到王府,同時還有州下各級官員的收入情況及家境,要從這些裏麵找出是誰動的手腳,從哪裏下的手,具體有哪些人,這對於年輕的安王來說確實頭痛不已,而且王府的帳房先生應付不了這麼的帳目,外麵找的怕也不可靠吧。
安王將修長的身子往身後靠了靠,真是不知如何下手啊,徹查徹查,這完全是無處可查啊。出身於皇族,如果說是字畫玉器古物等的鑒賞,安王可謂得心應手,但說到帳目清點,卻是門外漢啊----安王又不是商戶,隻有商家才對這些帳目清理如此在行。
等等!安王猛的站了起來,商家---說到商界天才,盛京無人不稱道聚墨齋的少東家秦大姑娘,身為女子,僅及荊之年,卻能精算各種帳目,過目不忘,心算珠算皆無人可比。現已管理聚墨齋全國大小事情,出入帳據說是清清楚楚,又有一手好字好丹青,尤其是那速成之畫,尤為傳神。
這女子啊-----隻要自己開口,怕是沒有不答應的吧。可是已經等著自己上門去求她了?近幾年,她總是會有不同的理由找上門上,好的字畫啊,新人的丹青啊,慣例送禮啊,從不掩視對自己的興趣,現在盛京人都知道,聚墨齋的女少東家鍾情於安王爺,隻怕過不了幾年就是成為王府的侍妾吧,雖說不是美人,可人家的嫁妝怕是不少呢!可能嗎?安王心裏問著自己,侍妾?隻怕那女子--
安王想了想,她是最好的人選了,也不會對自己不利。心裏不知為什麼原因從沒有想過這人會害了自己,也許那時自己也是確定她在心裏的地位了吧-隻是可笑卻沒有發現,從此就要錯過一生了麼?
第二天傍晚,安王一回王府就發現後院的小花園裏坐著一個清瘦的人兒,整個頭全都埋在了成堆的帳本中,手指時不時的在旁邊的算盤上撥動著。頭發散亂得不行,依舊有點暗黃,嘴咬著豪筆,又不停地嘟著嘴自言自語。
安王走近亭子,地方選得不錯,帳本後麵是幾盤各色的小吃和兩壺清茶。看得出每盤都少了幾個,想必是動過手了的。女子抬了抬頭,褐色的眼一看到他頓時光彩照人,眼裏有藏不住的喜色。用手將頭發挽了挽,從帳本下麵翻了下,翻出了一根玉釵,將頭發盤上。安王笑著看著她,還是一樣的菜色啊,真想不通以聚墨齋的財力,為什麼就養不胖她呢?她爺爺不給她吃飯??
“墨白,坐啊?”女子燦爛的笑著招呼他,仿佛她才是這裏的主人,同樣對現在人人敬稱的安王也能順意直呼其名。
在旁邊的石凳上坐下,看著翻得很亂的帳本,傳聞不一定是真的吧?這樣胡亂的清理帳目能清理得出嗎?
“全部核算一次,大概要多久?”安墨白沉著聲問道,沉穩得讓人感覺這幾年裏和身邊的女子鬥智鬥勇,斤斤計較如孩子般的人的好像不是眼前這個。
“明天下午吧--這些帳有點多,而且作帳的人也重新做過一遍的,要不還真沒見過哪個人作帳會寫得如此明細和工整,肯定是整理過的了。”咬著一塊不知名的糕點,女子就著涼了的茶水吞了下去,太急或是茶水太涼,又好像噎到了,猛的咳嗽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