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承運(1 / 2)

運城的春天,全然不似倚翠樓的美人一般,溫婉、嬌弱,更像是一位被生活的窘境所磨礪的麵如寒霜的婦人。一陣夾雜著七十餘裏外承運山上不知道積累了多少個寒冬的雪花的風,迎著一輛在已經被凍實了的山道上麵疾馳而來的破舊馬車,簌簌的吹了過來。而後毫不留情地掀開了馬車緊掩的簾子,刀子般刮在了正坐在車內的一位七旬老人幹裂的臉頰,以及老人繈褓中的一位不滿一歲的嬰兒粉嫩嫩的小臉上。隨後,望著馬車外一片冰天雪地的老人,收回了那雙略顯呆滯的目光,向著懷裏的嬰兒看去,此時目光當中才露出了些許屬於活人的溫熱。

老人麵目和藹,但又不缺乏精明之色,一雙泛著些許血絲的眼睛在看著懷裏那跟小姐長的有七分相像的嬰兒的時候,似乎還能看到二十年前自己抱著的小姐的一些影子。帶著鬥笠坐在車沿上的車夫向著凍的使不上勁的雙手狠狠地哈了口熱氣,然後用力搓了一搓,這才一甩手中的長鞭,隻聽那根細長的鞭子在空氣中發出似鞭炮炸響般的“劈啪”一聲,拉車的老馬頓時就被嚇的撒開蹄子向著遠處白茫茫一片的承運山上跑去,隨後在被積雪蓋了一小層的官道上,留下兩道歪歪扭扭的車轍。

陳瀾今年已經快一歲了,自從出生那天起,連著三四天都睜不開眼睛,急的家裏上下三十餘口人也是陪著他硬生生的熬了三四天,剛剛生產完畢的其母劉氏那幾天看著懷中苦命的兒子,也隻有以淚洗麵,而原本準備與四五個至交好友一同慶賀長子誕生的陳崢那顆火熱的心也就這麼涼了下來。除了派遣家中仆人向天運國其他郡城尋找名醫之外,甚至產生了拉個江湖郎中過來試試的想法。不過一想到兒子雖然還未睜開眼睛,但是那一道道強有力的呼吸聲卻是讓他稍微穩定了心神,心中不禁想到,兒子就算是一輩子睜不開眼睛又如何?憑自己和其母親的能力,讓他過一輩子衣食不愁的生活倒也不難。隨後請江湖郎中的想法也就被這麼擱置了下來。

陳瀾的世界漆黑一片,虛無一片,周圍的一切看不見,也摸不著,就像是在無盡的虛空當中漂浮著一樣,除了能感知到自己就是在以一種難以想象的速度飛行之外,就再也感受不到其他的東西了。自己在哪裏?周圍的黑暗和寂靜之中到底還隱藏著什麼?這些問題陳瀾雖然在心裏麵已經問了不下數百次了,但是卻根本得不到任何的答案。

當這樣的時間久了之後,陳瀾甚至一度懷疑,除了自己還存在的意識和記憶之外,自己就是連身體都沒有,要不然為什麼自己能感知到自己的手但是卻摸不到自己的身體呢?無助、孤獨、又或者是恐懼?本應該有這樣情緒的陳瀾卻是沒有,自己就像是一個被剝奪了身體的靈魂,而且就連那屬於人的情緒也被剝奪了,從此變得麻木,甚至是顯得有些呆滯了起來。這裏沒有時間,陳瀾也根本不知道自己以這樣的狀態存在了多久,畢竟陳瀾自己對於時間的感知也早已經變得麻木又遲鈍了起來。

一天、兩天,又或者是一年、兩年,陳瀾不知道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多長時間,至今唯一還存在的靈魂,又或者說是意識,突然好似被一把利刃給切開了一樣,但是又沒有任何的痛楚傳來,這種感覺就像是一位躺在手術台上被打了麻藥的病人,看著自己的身體被醫生手中那把靈巧的手術刀一下一下地切開,然而這種應該顯得極度痛苦的過程,陳瀾卻是感覺不到任何的痛楚,仿佛這具身體或者靈魂根本就不是自己的,自己隻是一個旁觀者而已。

陳瀾看不到那把刀或者是其它東西在自己靈魂上不斷切割的樣子,或者這根本就是自己的幻覺,但是卻能清楚的感覺到有東西確實是在自己的靈魂上,有時一刀一刀,有時又是七八刀一起開工的不斷地切割著。時間就這麼一分一秒的過去了,陳瀾從剛開始的恐懼、疑惑,到現在也逐漸變得麻木了,而後又不知道這樣的過程持續了多少時間。反正,現在的陳瀾早已經習慣了這種被切割的感覺,甚至還在其中感覺到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反正又不痛,陳瀾慢慢就這麼接受了發生在身上的這種事情,轉而考慮一些其他的東西。

黑暗伴隨著光明。然而,當無盡的黑暗過後,光明雖然還沒有出現,但是那股溫暖的感覺陳瀾卻是實實在在的感覺到了,就像是在極度疲憊之後將整個身子浸泡在溫泉裏麵一樣,不過這種感覺卻又不完全像是在泡溫。陳瀾清晰地感覺到了隨著這種讓自己的靈魂感到無比溫暖,甚至是安全的暖流不斷地將自己已經冰凍了不知多少個年月的靈魂逐漸包裹了起來,然後那股暖流就如同那春日降臨在饑渴了一個冬季的大地上的甘霖一樣,化作無數股穿透力更強的細流,向著陳瀾的靈魂深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