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輕緩。
一抹溫柔的昏黃從遠方深山間的夾縫中擠出,落在了群樓高閣的上空,映照炊煙嫋嫋,浮生清閑。
在成林的瓦礫建築當中,有一處不起眼的晦暗角落,瘸了腿的老乞丐攏起了討飯用的破碗,拾起褲腿,露出半截烏黑的腳踝,安然自得的吃著熱乎乎的燒餅。
這是出自於街口百年燒餅老店的手藝,店家是個胖乎乎的中年男人,自小便從父親那接下了這份下餡的手藝,胖師傅為人厚道,在鄰裏是出了名的好口碑,八枚子買來的兩份燒餅,分量足,下料狠,老乞丐辛苦一整天的裝病扮苦,為的就是享受這一刻肉餡在嘴中迸發的滋味。
一份燒餅,沒幾口囫圇下肚,不知道從哪兒跑來了一條野狗,眼巴巴的望著,老乞丐舔著包裹用的油紙,舔了幾遍,才舍得扔向野狗,野狗興高采烈的撲騰上去,咬了半晌才發現並沒有想象中的美味,老乞丐樂嗬嗬的看著,準備享用下一份。
卻不想一道人影忽然出現,擋住了角落的光影,野狗嚇得一溜煙跑了,老乞丐慌張將份燒餅藏入身後,哆嗦的喊道:“沒了沒了,我全吃光了,明個兒再來吧。”
老乞丐並不是本地人士,大約是在半年前來到了此處。
此地名為溪寧郡,是啟梁國礦產最為豐富的地界,舉國每年約有四成的礦產是出自於此地,當地的居民有大半依附著兩大家族掘礦開采,所以生活富裕,出手大方。
或許是因為人老腿瘸,招得同情,初到此地行乞,老乞丐每日討得的賞錢遠遠要比本地的乞丐來得多,也因此招來了同行的怨恨,隔三差五便被那些力壯些的乞丐們堵在牆角,運氣好時隻是被搶去錢物,當白討了一天,餓一晚上就是,運氣差點,那些人受了氣,就把老乞丐一頓毒打,隻當是泄氣了。
老乞丐也是被打怕了,上次留下的傷處到現在還沒痊愈,要是再添上新傷,不知道還得疼上多久,他遮頭蓋臉畏畏縮縮,見那人一直沒動靜,他才敢透過手臂間的縫隙望去。
是個素青色衣衫的少年,衣料上沾滿了灰塵,撲騰倒在了牆角。
“是你啊,小少爺。”
瞧著熟悉的身影,老乞丐鬆了口氣,躡手躡腳的爬了過去:“是帶了好吃的來看我這老要飯的了?”
這少年是溪寧郡上的居民,名叫蘇清,與老乞丐算是老朋友。
一次老乞丐正遭人毒打時少年恰巧經過,幫著老乞丐解了圍,從此以後,好心的少年許是出於同情,會時常帶著些剩菜剩飯送與老乞丐解饞,與他說話聊天,一來二去,兩人也就相熟了。
隻是今天少年一改常態,像是有什麼心事,悶悶的頭也不抬的說道:“沒有,別煩我,休息一會兒我就走。”
“咋了這是,遇上煩心事了?跟我說說,我這老要飯的啥本事沒有,安慰人倒是能出幾分力。”老乞丐自顧縮到了少年身邊,美滋滋的又翻出燒餅,準備大快朵頤。
“我說了,別煩我。”蘇清語氣微冷,心煩意亂下隨手一推,老乞丐本就沒防備,張著嘴正要往燒餅上咬,身子突然一斜,人倒地了沒關係,燒餅就落灰塵了。
老乞丐慌忙起身,正要撿起燒餅,那條跑掉的野狗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折返了回來,也是眼疾腳快,黑影一閃,咬住了燒餅就跑,急得老乞丐原地蹦起,那野狗撒歡子早跑沒影了,老乞丐隻能痛心疾首的直跺腳:“哎喲喂,我的小祖宗啊,這我可還一口沒咬,就便宜那四腳畜生了,真是要了老命咯,你說我招誰惹誰了,肚子現在還餓著......”
老乞丐哭爹喊娘的嚷嚷,一個勁的責備蘇清不該推他一把,也是把蘇清叫煩了,抬頭道:“行了行了,別喊了,我再買兩份賠你。”
老乞丐愣住了,能再吃兩份的欣喜被蘇清臉上的淤腫壓了下來,他顧不上燒餅好吃,忙問道:“怎麼了這是,怎麼了這是,被人打了?”
“是和人打了一架。”蘇清糾正道。
“誰啊這是,下手這麼重,告訴我老要飯的今晚就去他家門前拉屎撒尿,我惡心死他。”老乞丐不知道怎樣才能幫助到蘇清,隻能唾一口痰,壯著聲勢喊道。
蘇清睹了一眼老乞丐拍著胸脯義薄雲天的模樣,說道:“是薛家的薛詠誌薛胖子,你去吧,我不攔著你。”
老乞丐頓時噤若寒蟬。
薛家是溪寧郡城的兩大家族之一,很早以前就壟斷了溪寧郡一半的出礦生意,門府內後輩子弟人人自幼習武,十幾年前出了一個薛鴻運,號稱是啟梁國南方第一高手,在南方諸多縣郡遠近聞名,最近幾年薛家依靠著薛鴻運的名勢,在溪寧郡內風頭無二,那位據說是從王都前來赴任的新任郡守,也要讓著薛家三分。
老乞丐來到郡城這麼久,也隻是遠遠的見過薛家莊嚴的府門一次,在玉蘭街的盡頭,一群手持兵械的守衛大冬天隻穿著薄薄的單衣,粗壯的膀子像是石墩子似的,但凡有不開眼的乞丐敢靠近,斷手斷腳是輕,打沒命了往山裏一扔也沒人敢過問。
見老乞丐瞪大著眼睛,沒了動靜,蘇清心底的悶氣倒是鬆緩了一些,說道:“跟你也沒關係,我還犯不上讓你幫我出氣,你歇著就是了。”
老乞丐心底的大石頭落地,又縮回到蘇清身旁坐著:“咋就惹上了薛家呢,小少爺,你還是躲躲吧,那薛家的人可凶了,光是府上的下人就囂張到不行,萬一那薛家的人找上門來,打你個半死不活缺胳膊少腿,以後你就隻能跟著我老要飯的當一輩子乞丐了,不過當乞丐也沒關係,有我老要飯的在,隻要能討到吃的,保證分你一口,隻是可惜小少爺你了,還這麼年輕,就要落到了這種下場......”
老乞丐在旁沒著沒落的嘀咕個沒完,蘇清接不上話,他心裏難受,也不想說話,心思慢慢的飄向了別的地方。
蘇清是溪寧郡城本地人,祖上世輩都在礦山掘礦,他爺爺在礦場擔著督查工人的擔子,父親很早就隨著爺爺進了礦山,所以家境還算富裕,他自小便不愁吃穿,父母疼他,爺爺念他,過著衣食無憂的日子,直到他九歲那年,礦山塌方,爺爺和父親為了救人都被活埋在了石礦中,娘親本就常年疾病纏身,在聽聞噩耗後,沒幾個月便緊隨著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