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平最純粹可貴的教育是得之於自然界,田野,森林,山穀,湖,草地,是我的課室;雲彩的變幻,晚霞的絢爛,星月的隱現,田裏的麥浪是我的功課;瀑吼,鬆濤,鳥語,雷聲是我的教師,我的官覺是他們忠謹的學生,受教的弟子。

大部分生命的覺悟,隻是耳目的覺悟;我整整過了二十多年含糊生活,疑視疑聽疑嗅疑覺的一個生物!我記得我十三歲那年初次發現我的眼是近視,第一副眼鏡配好的時候,天已昏黑,那時我在泥城橋附近和一個朋友走路,我把眼鏡試戴上去,仰頭一望,異哉好一個偉大藍淨不相熟的天,張著幾千百隻指光閃鑠的神眼,一直穿過我眼鏡眼睛直貫我靈府深處,我恨永不得大聲叫道。好天,今天才規複我眼睛的權利!

但眼鏡雖好,隻能助你看,而不能使你看;你若然不願意來看.來認識,來享樂你的自然界,你就帶十副二十副托立克、克立托也是無效!

我到今日才再能大聲叫道:“好天,今日才知道使用我生命的權利!”

我不抱歉“叫”得遲,我隻怕配準了眼鏡不知道“看”。

我方才記起小時在私塾裏夏天打陣的往跡,我現在想記我二日前冒陣待虹的經驗。

貓最好看的情形,是在春天下午她從地氈上午寐醒來,回頭還想伸懶腰,出去遊玩,猛然看見五步之內,站著一隻傲梗不參的野狗,她不禁大怒,把她二十個利爪一起盡性放開,搐緊在地氈上,把她的背無限地高拱,像一個橋洞,尾巴旗杆似筆直豎起,滿身的貓毛也滿溢著她的義憤,她圓睜了她的黃睛,對準她的仇敵,從口鼻間哈出一聲威嚇。這是貓的怒,在旁邊看她的人雖則很體諒她的發脾氣,總覺得有趣可笑。我想我們站得遠遠地看人類的悲劇,有時也隻覺得有趣可笑。我們在穩固的山樓上,看疾風暴雨,看牛羊牧童在雷震電飆中飛奔躲避,也隻覺得有趣可笑。

笑,柏格森說,純粹是智慧的,示深切的同情感興,不能同時並存。所以我們需要領會悲劇或深的情感——不論是事實或表現在文字裏的——的意義,最簡捷的方法是將我們自身和經驗的對象同化,開振我們的同情力來替他設身處地。你體會偉大情感的程度愈高,你了解人道的範圍亦愈廣。我們對待自然界我以為也是如此。我們愛尋常上原,不如我們愛高山大水,愛市河庸沼,不如流澗大瀑,愛白日廣天,不如朝彩晚霞,愛細雨微風,不如疾雷迅雨。

簡言之,我們也愛自然界情感奮切的際會,他所行動的情緒。當然也不是平常庸氣。

所以我十數年前私塾愛打陣,如今也還是愛打陣,不過這愛字意義不盡同就是。

有一天我正在房裏看書,列蘭(房東的小女孩,她每次見天象變遷總來報告我,我看見兩個最富貴的落日,都是她的功勞)跑來說天快打陣了。我一看窗外果然完全礦灰色,一陣陣的灰在街心裏卷起,路上的行人都急忙走著,天上已經疊好無數的雨餅,此等信號一動就下,我趕快穿了雨衣,外加我們的袍。戴上方帽,出門騎上自行車,飛快向校門趕去。一路雨點已經雹塊似拋下。河邊滿樹開花的栗樹,曼陀羅,紫丁香,一齊俯首觳觫,專待恣暴,但他們芬芳的呼吸,卻徹浹重實的空氣,似乎向孟浪的狂且,乞情求免。

我生平最純粹可貴的教育是得之於自然界,田野,森林,山穀,湖,草地,是我的課室;雲彩的變幻,晚霞的絢爛,星月的隱現,田裏的麥浪是我的功課;瀑吼,鬆濤,鳥語,雷聲是我的教師,我的官覺是他們忠謹的學生,受教的弟子。

大部分生命的覺悟,隻是耳目的覺悟;我整整過了二十多年含糊生活,疑視疑聽疑嗅疑覺的一個生物!我記得我十三歲那年初次發現我的眼是近視,第一副眼鏡配好的時候,天已昏黑,那時我在泥城橋附近和一個朋友走路,我把眼鏡試戴上去,仰頭一望,異哉好一個偉大藍淨不相熟的天,張著幾千百隻指光閃鑠的神眼,一直穿過我眼鏡眼睛直貫我靈府深處,我恨永不得大聲叫道。好天,今天才規複我眼睛的權利!

但眼鏡雖好,隻能助你看,而不能使你看;你若然不願意來看.來認識,來享樂你的自然界,你就帶十副二十副托立克、克立托也是無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