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鋒芒01(2 / 3)

他開始一遍遍地喊周遊的名字,直到輪椅上的少年麵紅耳赤,笑著捂著他的嘴。所有的一切仿佛無師自通,他親吻了周遊的掌心,然後兩張熾燙的麵龐貼在了一起。他甚至不敢吻周遊的嘴,隻能心翼翼地親了親他的臉。

一個秘密成形了。

那是初春的某一。他在王都區,在周遊的家裏度過了漫長而寒冷的冬,擁有了一個熾熱的秘密。

周義清在家的時間太少了,留給他和周遊的時間和空間太多太多。

他喜歡抱著周遊,喜歡撫摸周遊因為長期缺少活動而顯得鬆弛的肌肉,但周遊很抗拒他的觸碰。他慢慢找到了讓自己和周遊都能接受的辦法:在周義清出門之後,他可以和周遊在床上消磨很久很久。周遊跟他宇宙的事情,世間萬物運作的規律,特殊人類和普通人類發展的曆史,他則熱衷於在他話的間隙裏,舔舐周遊的耳垂,親他的嘴角,直到製止他的長篇大論。

周遊很困惑,不知道自己那半截沒有知覺的身體能帶給家裏的新客人什麼樂趣。但周遊很快又發現,麵前英俊漂亮的同齡人真正對他感興趣的似乎不是身體。他會抱著自己,用一種母親抱孩子的方式,注視自己的眼神裏永遠充滿依戀和景仰。情欲化成了心翼翼的撫摸,薄窗簾掩蓋了春光,他們謹慎地享用私密的樂趣,彼此向對方敞開靈魂和“海域”。

第一次進入周遊的“海域”時,他流連了很久都舍不得離開。那是一座倒懸在上的城市,道路通往所有的方向,他根本弄不懂它形成的原因,但他愛這個地方,沒有任何理由。他舍不得給周遊任何疼痛,直接在“海域”裏掀動了愉悅的狂潮。

被這種可怕的快感徹底震住的周遊非常害怕,也非常茫然。

他連這一刻的周遊都覺得有趣。

周遊教他認字,教他用電腦,把自己這麼多年對白噪音的研究全都告訴了他。他學得很快,並且越是學習,越是明白:自己碰上的這個少年,是真正的才。周遊告訴他“我朋友很少”“沒有人會願意跟我真心做朋友”。他總是充滿困惑:這怎麼可能呢?他能理解別人不喜歡自己,因為自己無身份,無來曆;可他不能理解世界上居然會有人不喜歡周遊。

他想讓周遊愛自己了。

雖然舉不出例子,但他開始存著這樣的渴望:他想成為周遊唯一依賴的人,比周義清更重要,甚至比周遊自己更重要。

他跟周遊袒露了更多的秘密,比如他的母親。

第一次知道自己能夠進入他人的“海域”——那時候他還不知道自己所見的地方名為“海域”——是經由他母親發現的。在母親被父親打了一頓之後,怕得不敢話的他試圖靠近母親。痛苦和恐懼讓女人近乎崩潰,在觸碰母親肩膀的瞬間,他發現自己像是落入了一個深淵。

母親的“海域”很深,很暗,他進出多次之後,終於發現了隱藏在這個“海域”之中的,屬於母親的自我意識。

年幼的他,對著這個比真實的母親更溫柔許多倍的女人傾訴了自己的願望:愛我,保護我。

當晚上,很罕見的,母親居然擁抱了他。他又驚又喜,隱約知道是自己所的話起了作用。

他被人保護著,被人愛著了。

也就是在這晚上,母親跟父親提了一個要求。她,兒子這麼大了,該去上學了。

他看著周遊,慢慢地:“然後,他就把媽媽打死了。”

鐵鏟被強行塞到手裏,連同幾個重重的耳光。他一邊哭一邊在院子裏挖掘了一個坑,把母親的屍體拖了進去。

他非常冷靜從容,敘述了整個過程,包括自己推落石頭擊殺周雪峰的經過。他一點兒也不激動,這一切對他來就是“故事”,一個和自己雖然有關係,但是已經過去太久的故事。

但周遊哭了。他的主人艱難地從輪椅上直起身,緊緊地抱著自己的寵物。那一刻,他心中充滿了無可名狀的激動,甚至顧不得表現出一絲半毫的憂傷:他想讓周遊永遠地用這種溫柔的方式擁抱自己,安慰自己,所有的肢體動作都想在交換密不可訴的誓言。

雨仍舊很大,盧青來坐在椅子上,和周遊隔著一段距離。

他注視周遊,像注視自己的谘詢者。

“你想讓周遊愛你,所以你在進入他的‘海域’時,對他施加了暗示。”盧青來哈地歎了一口氣,不知是笑還是可惜,“失敗了,對嗎?”

倒懸的城市裏,他終於找到了周遊的自我意識。濃眉大眼的少年在自己的“海域”裏不必使用輪椅,他健壯高大,能跑能跳。

“……我不知道他在抗拒什麼。”

盧青來這回真的笑了:“當然會抗拒。他是喜歡你的。但沒有人想被別人在自己的腦子裏強行植入這樣的感受。”

“我不理解。”青年臉色蒼白,但神情平靜。

盧青來忽然想,他當日對真正的周遊出自己父母的死因時,也許正是這種表情。

“然後呢?”盧青來溫柔地問。他就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大著膽子,伸手拍了拍周遊的手背。

周遊沉默。

“你很憤怒,對不對?你隻知道一種讓別人愛你的方式,就是篡改他們的‘海域’,可是這個方式不奏效了。你沒有用了,你是這樣想的,對嗎?”低而沉穩的聲音在房間裏回蕩,盧青來注視著周遊的眼睛,“你對自己感到憤怒,也對周遊感到憤怒。然後呢?你想證明自己也是被人愛著的,對不對?你想證明,自己的能力還是有用武之地的。。”

所以他轉向了周義清。

進入周義清的“海域”實在太簡單了。他趁著周義清沉睡的時候潛入,輕而易舉地突破了防波堤,找到了周義清的自我意識。

“然後他就死了。”周遊沒有再詳細敘述,隻是言簡意賅地了這樣一句,“爸爸……爸爸也瘋了,他離開了家。”

盧青來抓住了周遊的手指。他的周遊忽然變得溫順了,但這溫順很令盧青來惱怒:原來“周遊”這個名字是藏著秘密的,而這個秘密是他完全不可能分享,也不可能參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