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無一例外,全都不懼怕岩化病毒的威力。有的是因為定期服用或者注射免疫藥物,有的是自恃藝高人膽大,身體素質好。周義清什麼都沒想,他在地麵上是個流浪的瘋子,在地底下是個不能亂跑的瘋子,沒有太大區別。
他隔壁住著一個“地底人救亡基金”的頭目,跟他隻有每個人都為救亡基金捐贈6000元並且發展新的救亡組織成員,地底人才能生生不息,與別的人共享陽光、雨露和空氣。
在尋找兒子的間隙裏,周義清也會跟給他送飯的地底人這些話。地底人總會回答:陽光、雨露和空氣,我爬上地麵就有了。
周義清則會微微一愣,隨即想起自己腿斷了走路不利索,爬不上去。然後很快又想起,自己斷腿的原因,是因為到地底下來尋找周遊。
“他醒著的時候,一半時間在廢話,一半時間在哭。”孟玉和身著防護服的刑偵科人員一起把周義清搬運了出來,附近一直給這個流浪漢送飯的地底人告訴自己的首領,“瞧著挺可憐的。他吃得還特別多,不太好照顧。”
孟玉點點頭:“辛苦你們了。”
周義清神情戒備地看著周圍的人,滿臉都是害怕神情。由於兩年沒有充分的活動,他的動作很僵硬。滿頭花白而淩亂的頭發,但被修剪得還算整齊,臉色雖然不紅潤,但也絕沒有忍饑挨餓的憔悴與幹瘦。他瘋了,斷了腿,但是在地底人的世界裏,被善意的人好好地照顧著。
“需要進行什麼溝通嗎?”雷遲問。
“不需要。”秦戈回答,“我現在以精神調劑師身份協助刑偵科查案,這是你們的關鍵證人。因為他已經意識不清醒,隻要得到你的同意,我就可以開始工作。”
令他意外的是,阻止他的反而是謝子京。
“你要強行進入他的‘海域’?”謝子京按著秦戈的肩膀,“你不能在4時之內連續多次強行突破防波堤,進入他人的‘海域’。”
秦戈有些驚訝地看著他:“你真的看書了?”
謝子京:“不行,我是你的潛伴,我不允許。你一但進入深層海域就很難被召喚回來。”
秦戈:“我沒事。剛剛巡弋了邊寒的‘海域’,可是我沒有任何強烈的不適應。”
謝子京頭一回感覺到,自己的向導是個異常固執的人。
“你隻有一個時時間。”雷遲在一旁,“一時之後,必須離開周義清的‘海域’。”
謝子京鬱悶片刻,轉頭問:“你打算怎麼強行突破防波提?突破要有漏洞,要‘海域’先產生動搖,他已經瘋了,你要怎樣動搖他?”
秦戈拍拍他手心,示意他平靜。雷遲等人已經走到了一邊去,把周義清留給調劑師秦戈和他的潛伴。謝子京握著秦戈的手,秦戈則牽起了周義清皺巴巴的手指。周義清下意識縮了一縮,秦戈看著他低聲道:“我們找到周遊了。”
周義清立刻來了精神:“遊在哪裏!”
秦戈:“在家裏。”
周義清:“……什麼家?”
秦戈:“你們的家。在家裏,在廚房裏。”
周義清的眼神一下就變了。他痙攣一般抖動脖子和臉,不受控製地側歪腦袋,身體劇烈發顫,雙目圓睜,眼珠子幾乎都要掉出來了。
“遊不見了!”他嘶聲大喊,“遊不在家裏!他不見了!我找他!我去那裏和這裏找他!啊……啊!!!”
他瘋狂地吼叫,眼淚從鼓突的眼睛裏大滴大滴滾下來。
柔軟的霧氣從秦戈身上騰起,迅速包圍了周義清。謝子京緊緊拉著秦戈的手,在周義清仰麵倒在擔架上的瞬間,秦戈也跌入了他的懷裏。
謝子京抱著秦戈,忍不住又吻了吻他的額角。他知道,他心愛的向導正踏入周義清的“海域”,往極深極深之處潛入。
秦戈站在一個不斷晃動的空間裏。
是房子,周義清和周遊的家。家很狹窄,開門就是客廳,再抬頭就是廚房,任何角落都一覽無遺。
周義清的不正常已經太久太久了。秦戈根本站不穩,他不得不以手扶牆來穩定自己,但很快便發現,牆體在融化,石灰、磚塊和水泥液體一樣淌進他手心裏。
稚嫩的孩子的聲音從空間之外反反複複地傳來,忽遠忽近,全是笑著的呼喊:爸爸……爸爸……爸爸……
秦戈跌跌撞撞,走向廚房。廚房裏新砌的灶台平整漂亮,但它卻不是密封的——周義清蜷縮在灶台之中,姿勢和周遊的遺骨一模一樣。
水泥淹沒了他的半個身體,半張臉。聽見有人靠近,周義清還能動的那隻眼睛看向秦戈。
他無法話,隻是衝著秦戈笑。
遊……遊……遊……
男人低沉的聲音回蕩在這個逼仄的空間裏,秦戈非常難受。謝子京是對的,在極短時間內連續侵入別人的“海域”,而且還是兩個不正常的“海域”,他很難鎮定。但秦戈晃了晃腦袋,伸手抓住了埋身在水泥之中的周義清。
“我要見周遊。”他厲聲,“我還要見你撿回來的那個孩子!”
他一頭紮入了灶台,進入周義清的軀體,就像紮入一灘惡臭的死水。
周義清的大部分記憶都是混亂不堪的,秦戈的視野不斷搖晃著。“給我看過去的記憶。”他喃喃低語,“我會讓你看到周遊。”
如同水麵被撥開,露出了淺藏的鏡麵。
周義清在雪中行走,王都區的地麵髒汙不堪,他走了一會兒,忽然停步,轉身往回踱了幾步。
一個上身穿著秋衣,下身隻穿了條沙灘褲的男孩蜷縮在牆角,不斷落下的雪已經在他頭頂覆蓋了薄薄一層。
周義清伸手去碰了碰孩子的腦袋,那男孩呻吟著抬頭,周義清發現他脖子上有淤痕。
“你會被凍死的。”秦戈聽見男人甕聲甕氣的聲音,看到在雪裏瑟瑟發抖的男孩抬起了臉。
是周遊——不,不對。是周雪峰的兒子,那個沒有名字的男孩,。
黑水晃動著,周義清對坐在輪椅上的一個男孩話。男孩模樣平凡,一對濃眉微微皺起,眼睛十分明亮。
“……這麼冷的,就當做是救救他了。”周義清,“家裏也沒有多餘的房間,讓他和你一起睡,或者睡一樓地板上。”
“和我一起吧。”男孩,“我房間,不漏風,晚上比較暖。”
被撿回來的男孩從衛生間裏走出來。他穿著不合身的衛衣的肥大褲子,渾身冒著熱氣,黑發濕漉漉的,是一個長相俊秀的少年。
“你好,我叫周遊。”輪椅上的男孩衝他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