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03(2 / 3)

他原本不打算告訴蔣笑川自己已經知道他去阿提斯的真正目的,好為春心初萌的少年保留一點兒寶貴的尊嚴,結果蔣笑川反倒一股腦兒地跟他坦白了自己對孟玉的迷戀。談到最後,秦戈隻知道一件事:蔣笑川深深迷戀上這位顯然比他大至少十歲的舞者,並稱這是自己的初戀。

“我愛一個完美的女人,有什麼不對?”蔣笑川倔強地。秦戈當時幾乎忘了他為了自己製作搜救機器人的事情,差點抬手一巴掌扇上去。

管教孩子真的難。秦戈現在覺得自己十幾歲的叛逆期特別短,實在太乖太好養了。

下午快下班的時候,白園才從堆積如山的資料中抬起頭。給機構部門的人做“海域”檢測比高考檢測難太多了,光是需要整理分類的各種資料文件就足以讓科室裏其他三位不擅長處理這檔子事情的人頭大如鬥。白園分擔了這部分工作。因為有些部門的人不方便到危機辦露麵,謝子京一都在外麵跑,去各個部門布置適合進行檢測的房間。唐錯配合白園處理檔案,秦戈的電話一個接著一個,不斷答疑解惑。

一下來,白園和唐錯精疲力盡,秦戈已經聲音嘶啞。

“明年的特殊人類技能大賽肯定也要做‘海域’檢測吧,正好跟高考檢測撞到了一起。我們人手真的太少了,就隻有四個人。”白園對著秦戈嘀咕,“高主任能不能再安排多些人手?”

秦戈聳聳肩,又拿起了手機。這回給他打來電話的是蔡易。

蔡易是特管委那邊負責和秦戈對接這次檢測工作的人。談完工作,蔡易語帶猶豫:“呃……秦戈,你還記得上次我們談的事情嗎?”

秦戈:“記得,你什麼時候方便過來,我都可以抽出時間。別拖太久了,長期失眠和焦慮也是很嚴重的。”

蔡易應承了,和他約好明日就來找他做“海域”巡弋。

秦戈抬頭時,看到白園和唐錯已經背包離開了辦公室。“在單位摸魚,又去健身房摸魚。”白園對唐錯,“你今怎麼了,一整都心不在焉的。”

唐錯沒直接回答她的問題:“摸魚……摸魚怎麼了?摸魚令我幸福!”

隨後被白園一路打出去。

今蔣笑川去參加同學聚會,秦戈便幹脆跑到了謝子京家裏。謝子京回到家已經過了八點,兩人稀裏嘩啦吃了一頓外賣,開始感歎生活不易。

謝子京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他和秦戈都躺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攤開雙手雙腳,愣愣地發呆。

“我們找時間再去爬山吧。”他,“我和獅子都很想跑一跑。”

秦戈點頭:“估計中考出成績之後我弟就會回家了,接下來要填誌願,需要監護人簽字。”

謝子京攬著他肩膀,兩人交換了一個長吻。兔子從秦戈身上躍出,落入謝子京的懷中。謝子京撫摸它的毛發,微微笑了。

秦戈打算趁今有空再進謝子京的“海域”看看。他這段時間一直沒有放棄尋找讓謝子京被摧毀過的“海域”恢複正常的方法。

海域裏並無什麼顯著的變化,除了房間中張貼的海報變得越來越露骨。秦戈看著海報上的自己,心想原來謝子京腦子裏成日想的都是這種事情。

他也並不討厭。實際上,還有些兒沉迷其中。隻是有時候不好意思跟謝子京直白地表達,謝子京是那種一拿捏到秦戈什麼弱點就立刻欣喜若狂的性子,要是被他知道秦戈的想法,隻怕會比現在更變本加厲。秦戈心想,縱欲要適度。

穿過衣櫃之後的通路踏入房間外部,秦戈看到了站在廢墟之上的人影。

謝子京的自我意識仍舊穿著校服,在從不斷絕的雨水裏眺望遠處發光的地方。秦戈踏過腥臭的積水,漸漸靠近了他。

“這個廢墟之前像是一座城市。”18歲的謝子京,“我很好奇它以前是什麼樣子的。”

房梁與磚塊成了舊日形象僅剩的印記。但如果是一座城市……秦戈心想,他大概可以猜到會是什麼地方。

是謝子京的家,是那座安靜閑適,春夏之交滿城開著各色月季的城市。他爬上了廢墟,與18歲的謝子京肩並肩站著。遠處微微發光地方遙不可及,它像是某個明明公開著但不可以接近的秘密,謝子京碰不到。或者,不敢碰。

少年模樣的謝子京指指自己的腦袋:“他自己懷疑過,之所以當什麼都想不起來,是不是因為他害死了自己的父母。”

秦戈立刻:“不會的。”

謝子京聳聳肩:“誰知道呢?隻有這個可能性是最大的。”

秦戈:“……這是他自己琢磨出來的,還是有人告訴他的?”

謝子京轉頭看秦戈,眼神有些詫異。沉默片刻之後他笑了:“好吧,我不知道。但我聽到了一些聲音……不是我自己的聲音。那些聲音就是這樣的……你有罪,你是負罪生活的人,你從災難和惡中誕生,所以你也隻能享用災難和惡。不要跟人隨便交談,不能過得太高興,你要時刻記住自己是殘缺的,惡心的,不正常的。”

“……你信我嗎?”秦戈忽然打斷了他的話。

“我信你。”年少的謝子京,“因為他很信你。”

自我意識和本體的割裂很嚴重,秦戈知道這必定是因為兩者長期得不到足夠有效的溝通。謝子京的“海域”不是令人愉快的海域,所以他寧可躲在那處房間裏咀嚼與秦戈少得可憐的往日回憶,在盧青來的暗示中為虛像一點點添磚加瓦,也不願意離開房間進入外部,與自我意識交談。

秦戈拉著18歲的謝子京的手。他很強壯,但也很青澀。正處於少年和青年過渡期的聲音與軀體,本應充滿蓬勃的生命力。

最能毀滅一個人人格的是什麼?盧青來這樣問過他。

秦戈現在才知道,盧青來實踐過了,所以他知道答案。

那經曆了無數挫折、肯定,用漫長歲月中的失敗與成就來構築的人格,它不能承受的是對本源的攻擊,是接連不斷、摧毀自身的否定。

你是不好的。你注定會失敗。你總和別人不一樣。你完全不正常。你很惡心。沒有人愛你。你怎麼可能被人喜歡呢?你這麼糟糕,你這麼醜陋,這麼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