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驟起的一陣陣歡樂的暖風,不時掠過這難以忍受的痛苦,吹進我的心田,我為此感到驚異。生活肯定不是一成不變的,這包含著酸楚的消息,減輕了我心頭的重負。我們不是以不變的真實之石壘建的城堡裏的囚徒,想到這一點,我內心感到欣慰。一度緊緊握住的,終於放棄了。從損失的角度審視,我感到哀傷,但從解脫的角度審視,我又感到博大的安寧。在生與死的缺損和填補的過程中,遍布世界的家庭的巨大負擔,有規則地輕易地把自己擴向四麵八方,那種負擔不會囿於一處壓癱任何人。信奉一神論的生活的災禍,不會讓一個人扛著。當我第一次明白了這個道理,我就像發現了令人驚喜的一個新的真理。

超乎欲念的本性之美,越發賞心悅目。那些日子,我對生活盲目的迷戀,煙消雲散了。陽光明媚的藍天下,林木的搖曳,把一種甜美注入我含淚的眼睛裏。嫂子的死,賦予我全麵而完美地觀察世界所需的一段距離。我超然地凝佇著,注視死亡的寬廣背景前家庭生活的畫麵,我覺得它是非常迷人的。

有一段時間,我內心的情緒和外在的舉止,又有了離經叛道的味道。我覺得,認為家庭中的行為規範是天經地義的,必須時刻遵從,是荒唐可笑的。那些規範似乎與我毫不相幹。我全然不理會別人說三道四。我身纏一塊長布,披著披肩,趿著一雙拖鞋,去塞克爾書店買書。一日三餐也不準時。一連幾天,即使下雨,天氣寒冷,我也睡在三樓的遊廊裏,與天上的星星麵麵相對,最早與曙光相逢。

這絕對不是脫離塵世的苦修。這在我好像是歡度假日,也如同覺得家中手執教鞭的老師已是一個虛影,躲過書房裏那些就雞毛蒜皮的小事對我所做的管教,我盡可品嚐自由的滋味了。

一天早晨從夢中醒來,假如發現地球的引力減少了一半,那麼我還會願意沿著加爾各答的主要街道行走嗎?不,我必定隨心所欲地縱身越過哈裏遜大街上四層五層的樓房,朝前飛行。在廣場上呼吸新鮮空氣,迎麵碰到奧克吐洛尼紀念碑,也不會繞行,而是嗖地一下飛過去。我的境況與此相似。腳下的引力銳減,我可以脫離非要我走的那條道路了。

我獨自待在樓頂上,濃黑的夜色中,死亡之國的城堞上豎著一麵大旗,為了看一看黑乎乎的石門上鐫刻的字母和標誌,我像盲人那樣用雙手撫摸黑夜的軀體。次日清晨,第一束陽光落在我蓋的薄被上,睜開眼睛,隻見心靈四周的幛幔仿佛透明了;如同濃霧消散,世界的江河、山脈、森林被陽光照得明晃晃的,我的眼前,人生的世界擴展的圖景,沾染新鮮的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