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瓦特 [154]sup> ,這位頂著蒸汽機發明者頭銜的人,運氣就沒有這麼背了。事實上,早在瓦特能夠看到蒸汽機之前幾十年,有效運轉的蒸汽機就已經在工作了。有一次有人請年輕的工程師瓦特修理一台無法正常工作的、早期的小型紐科門 [155]sup> 蒸汽機。這台拙劣的蒸汽機弄得瓦特頗為沮喪,於是他開始著手對它進行改進。大約在美國革命發生的時候,他給當時的蒸汽機增加了兩樣東西,一樣是改良性的,另一樣是革命性的。他那項關鍵的改良性創新是把加熱室和冷卻室分開,這樣一來,他的蒸汽機的功效變得極其強大。如此強大的功效需要他增加一個速度調節器來緩和這種新釋放的機械力。跟往常一樣,瓦特把目光轉向了那些已經存在的技術。托馬斯·米德 [156]sup> 既是機器匠,也是磨坊主。他曾經為磨坊發明過一個笨拙的離心調節器,隻有在磨石速度足夠快的時候才把磨石降到穀粒上。它調節的是石磨的輸出功率,而不是磨石的動力。

瓦特琢磨出了一項根本性的改進。他借鑒了米德的磨坊調節器,把它改良成一個純粹的控製回路。采用這種新的調節器,他的蒸汽機就自己掐住了自己動力的喉嚨。他這個完全現代的調節閥,可以自動讓當時變得頗為暴躁的馬達穩定在某個由操作者選定的恒定速度上。通過調整調速器,瓦特就能夠任意改變蒸汽機的轉速。這就帶來了革命。

和海倫的浮子以及德雷貝爾的恒溫器一樣,瓦特的這個離心調速器在其反饋中也同樣是透明的。兩個鉛球,分別裝在一條硬擺杆的兩端,掛在一根柱子上。柱子旋轉的時候,這兩個球也會轉起來,這個係統轉得越快,它們飛得越高。與旋轉的擺成剪狀交叉的聯動裝置把柱子上的滑動套筒頂起,扳動一個閥門,一個通過對蒸汽進行調整從而控製旋轉速度的閥門。球轉得越高,這些連動裝置關閉的閥門越多,降低旋轉速度,直到達到某個回轉速度(以及旋轉中的球的高度)的均衡點。這種控製跟物理學本身一樣可靠。

旋轉其實是自然界裏一種陌生的力量。不過,對於機器來說,它就是血液。在生物學中,唯一已知的軸承存在於精子那轉動著的鞭毛螺旋槳的連接處。事實上,除了這個微型馬達之外,所有帶著基因的東西都不會有轉軸和輪子這些東西。可是,對於那些沒有基因的機器來說,旋轉的輪子和轉動的軸承,卻是它們生存的理由。瓦特所給予這些機器的,是那種讓它們能夠對自身的革命形成控製的秘笈,而這,恰恰就是瓦特的革命。他的發明廣泛而迅速地傳播開來。也正是因為他的發明,工業時代的工廠才能夠以蒸汽作為動力,引擎才能夠規規矩矩地進行自我調節,而所采用的,恰恰是這種萬能式的自我控製:瓦特的飛球調控器。自供應的蒸汽動力催生了機器廠,機器廠生產出新型的發動機,新型發動機催生了新型的機床。它們都有自我調節裝置,給滾雪球式的優勢累積法則提供著動力。工廠裏每一個可見的工人,都被上千個不可見的調控裝置所圍繞。今天,一個現代工廠裏同時工作的可能有成千上萬的隱蔽的調節裝置。而它們的工作夥伴,可能就隻有一個人。

瓦特獲取了蒸汽在膨脹時如同火山般爆烈的力量,然後用信息來馴服它。他的飛球調控器是一種原汁原味的信息控製,是最初出現的非生物的控製回路之一。一輛汽車和一個爆炸的汽油罐之間的區別就在於,汽車的信息——也就是它的設計——馴服了汽油那種殘暴粗野的能量。暴亂中燃燒的汽車與印地500車賽中超速行駛的賽車的能量與器質相當。而賽車的係統受到臨界量的信息控製,從而馴服了噴火的巨龍。一點點的自我認知,就可以把火所帶有的全部熱量和野性馴化得服服帖帖。人們馴服狂暴的能量,把它從荒蠻之中引入自家後院、地下室、廚房乃至在客廳,服務於我。

要是沒有那個安安分分轉動著的調控器所構成的主控回路,蒸汽機根本就是不可想象的裝置。沒有那個自我作為它小小的心髒,它會直接炸毀在它的發明者麵前。蒸汽機所釋放出的巨大能量,不僅取代了奴隸,還引發了工業革命。然而轉瞬間,一場更為重要的革命隨之悄然而至。要不是有迅速推廣開來的自動反饋係統所引起的信息革命與之並行(雖然難以發現),工業革命也就不成其為革命了。如果如瓦特蒸汽機一般的火力機械缺失了自我控製係統,那麼所有被這種機器解放出來的勞動力,就又都會束縛在照看燃料的工作上。所以說是信息,而不是煤炭,使機器的力量變得有用,進而予取予求。

因此,工業革命,並不是為更加複雜周密的信息革命做出準備的原始孵化平台。相反,自動馬力本身就是知識革命的第一階段。把世界拖入信息時代的,是那些粗糙的蒸汽機,而不是那些微小的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