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斯康星的實驗證明,人們可以大致地拚湊出一個草原的近似物。但是,到底要怎樣才能再現一個各方麵都真實、純潔、完美的草原呢?人類能從頭開始培育出真正的草原嗎?有辦法製造出自維持的野生狀態嗎?

4.2 用火和軟體種子恢複草原

1991年秋天,我和史蒂夫·帕克德站在他的寶地——他稱之為“閣樓中發現的倫勃朗”——芝加哥郊外的樹林邊。這是我們將要放火焚燒的草原。散生的橡樹下生長著幾百英畝的草,沙沙作響、隨風傾倒的草掃拂著我們的腳麵。我們徜徉在一片比利奧波德看見的更富饒、更完美、更真實的草地上。融入這片褐色植物海洋的是成百上千種不尋常的物種。“北美草原的主體是草,”帕克德在風中大聲喊道,“而大多數人注意到的是廣告中的花朵。”我去的時候,花已經凋謝,樣貌平平的草和樹似乎顯得有些乏味。而這種“無趣”恰恰是重現整個生態係統的關鍵所在。

為了這一刻,帕克德早在20世紀80年代初,就在伊利諾伊州繁茂的叢林中找到了幾塊開滿鮮花的小空地。他在地裏播上草原野花的種子,並將空地周邊的灌木清除掉,擴大空地的麵積。為了阻止非原生雜草的生長,他把草點燃。起初,他希望火能自然地做好清理工作。他想讓火從草地蔓入灌木叢,燒掉那些林下灌木。然後,由於林木缺乏油脂,火就會自然地熄滅。帕克德告訴我,“我們讓火盡可能遠地衝進灌木叢。我們的口號是,‘讓火來做決定’。”

然而,灌木叢沒有按他希望的那樣燃燒。於是,帕克德和他的工作人員就動手用斧子清除那些灌木。在兩年的時間內,他們獲得了令人滿意的結果。野生黑麥草和金花菊茂密地覆蓋了這片新領地。每個季節,這些重建者都要親自動手砍伐灌木,並播種他們所能找到的、精挑細選的北美草原花種。

可是,到了第三年,顯然又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樹蔭下的植物長得很不好,不能為季節性的燒荒提供良好的燃料。而生長旺盛的草又都不是北美草原的物種,而是帕克德以前從沒見過的。漸漸地,重新種植的區域又還原為灌木叢。

帕克德開始懷疑,任何人,包括他自己,是否能走出幾十年來焚燒一塊空地,卻一無所獲的困境。他認為一定還有另一個因素被忽略了,以至於無法形成一個完整的生物係統。他開始讀當地的植物曆史,研究那些古怪的物種。

他發現,那些在橡樹地邊緣的空地上繁茂生長的不知名物種並不屬於北美草原,而是屬於稀樹大草原生態係統 [60]sup> ——一個生長有樹木的草原。研究了那些與稀樹大草原有關的植物之後,帕克德很快意識到,在他的重建地邊緣還點綴著其他的伴生物種,如蒲公英、霜龍膽和金錢草。甚至還在幾年前,他就發現了怒放的星形花朵。他曾經把開著花的植物帶給大學的專家看,因為星形花植物多種多樣,非專業人士是分辨不出來的。“這是什麼鬼東西?”他問植物學家,“書中找不到,(伊利諾伊)州物種目錄中也沒列出來。這是什麼?”植物學家說:“我不知道。這可能是稀樹大草原的星形花植物,可是這裏並沒有稀樹大草原,那麼,它就不可能是那種植物。不知道是什麼。”人們對他們不想要的東西總是視而不見。帕克德甚至告訴自己那不同尋常的野花一定是偶然出現的,或被認錯了。他回憶說:“稀樹大草原物種不是我最初想要的,因此曾想把它們除掉來著。”

然而,他不斷地看到它們。他在地裏發現的星形花植物越來越多。帕克德漸漸明白了,這古怪的物種是這些空地上的主要物種。其他與稀樹大草原相關的許多物種,他還沒有認出來。於是,他開始到處搜尋樣本——在古老公墓的角落裏,沿著鐵路的路基,以及舊時的馬車道——任何可能有早期生態係統零星幸存者的地方,隻要可能,就收集它們的種子。

帕克德看著堆在車庫裏的種子,有了一種頓悟。混成一堆的北美草原種子是幹燥的、絨毛似的草籽。而逐漸多起來的稀樹大草原的種子則是“一把把色彩斑斕、凹凸不平、粘糊糊的軟膠質”,成熟後的種子包有果肉。這些種子不是靠風而是靠動物和鳥類傳播。那個他一直試圖恢複的東西——共同進化係統,聯鎖的有機體係——不是單純的北美大草原,而是有樹的大草原:稀樹大草原。

中西部的拓荒者稱有樹的草原為“荒野”。雜草叢生的灌木叢,和長在稀少樹木下的高草,既不是草地也不是森林,因此對早期定居者來說那是荒野。幾乎完全不同的物種使得這裏保持著與北美大草原截然不同的生物群係。這塊稀樹大草原的荒野特別依賴火,其程度遠超過北美大草原。而當農民們來到這裏,停止了燒荒,這塊荒野就迅速淪為樹林。本世紀初,這種荒野幾乎消失,而有關這裏的物種構成也幾乎沒有記錄。但是一旦帕克德腦子裏形成了稀樹大草原的“搜索圖像”,他就開始在各處看到它存在的證據。

帕克德播種了成堆的稀樹大草原古怪的粘糊糊種子。兩年之內,這塊地就由稀有的被遺忘了的野花點綴得絢麗多彩:問荊、藍莖秋麒麟、星花蠅子草、大葉紫菀。1988年的幹旱使那些原本非土生土長的雜草枯萎了,而重新得以安家落戶的“土著居民”卻依然茁壯成長。1989年,一對來自東方的藍色知更鳥(在這個縣已經幾十年未見過了)在它們熟悉的棲息地安了家——帕克德將這件事看作是“認證”。大學的植物學家們回了電話,州裏似乎有關於稀樹大草原多種花色鮮明植物的早期記錄。生物學家將其列入瀕臨滅絕的物種清單。長有橢圓葉的乳草植物在這塊重建的荒野恢複生長了,而在州裏其他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它們的影子。稀有而瀕臨滅絕的植物,如白蝴蝶蘭花和淺色連理草也突然自己冒了出來。可能它們的種子一直處在休眠中——在火和其他因素之間找到了合適的萌芽條件——或者由鳥類,如來訪的藍色知更鳥,帶了過來。伊利諾伊州各地整整10年未見過的銀藍色蝴蝶,奇跡般地出現在芝加哥郊區,因為,在那新興的稀樹大草原上生長著它最喜愛的食物,連理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