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工程所做的事情,恰如養牛人挑選更好的種牛,隻不過基因工程師們運用了一種更精確並且更強大的控製手段。當胡蘿卜和奶牛的培育者們不得不在冗長的自然進化基礎上進行優選時,現代的基因工程師們卻可以利用定向人工進化,通過目標明確的設計而大大加快物種改進的過程。
機械與生命體之間的重疊在一年年增加。這種仿生學上的融合也體現在詞語上。“機械”與“生命”這兩個詞的含義在不斷延展,直到某一天,所有結構複雜的東西都可以被看作是機器,而所有能夠自維持的機器都可以被看作是有生命的。除了語義的變化,還有兩種具體趨勢正在發生:(1)人造物表現得越來越像生命體;(2)生命變得越來越工程化。遮在有機體與人造物之間的那層紗已經撩開,顯示出兩者的真麵目。其實它們是,而且也一直都是本質相同的。我們知道生物領域中有諸如有機體和生態係統這樣的概念,而與之相對應的人造物則包括機器人、公司、經濟體、計算機回路,等等。而對於兩者共有的靈魂,我們該如何命名呢?由於兩者都具備生命屬性,我將這些人造或天然的係統統稱為“活係統” [2]sup> 。
在以後的章節中,我會對這個大一統的仿生學前沿進行一次巡禮。我所描述的活係統,有很多是“人造”的,即人類製造的機巧之物。它們真實地存在於我們周圍,而絕非泛泛的理論空談。這些活係統都是複雜且宏大的係統:全球電話係統,計算機病毒孵化器,機器人原型機,虛擬現實世界,合成的動畫角色,各種人工生態係統,還有模擬整個地球的計算機模型。
自然的野性是我們深刻認識活係統的主要信息來源,也許還將是未來深入了解活係統的最重要的源泉。我要報道的新實驗包括了組裝生態係統、複原生物學、複製珊瑚礁、探索昆蟲(蜜蜂和螞蟻)的社會性,以及建立像我在本書開場白中所描述的那個亞利桑那州生態圈II號的複雜封閉係統。
本書所研究的活係統深奧複雜,涉及範圍廣泛,差別也十分巨大。從這些特殊的大係統中,我提取出了一套適用於所有大型活係統的統一原則,稱之為“神律”。這套神律是所有自我維持和自我完善係統共同遵循的基本原則。
人類在創造複雜機械的進程中,一次又一次地回歸自然去尋求指引。因此自然絕不僅僅是一個儲量豐富的生物基因庫,為我們保存一些尚未麵世的能夠救治未來疾患的藥物。自然還是一個“文化基因庫” [3]sup> ,是一個創意工廠。叢林中的每一個蟻丘中,都隱藏著鮮活的、後工業時代的壯麗藍圖。那些飛鳥鳴蟲,那些奇花異草,還有那些從這些生命中汲取了能量的原生態的人類文化,都值得我們去嗬護——不為別的,就為那些它們所蘊含著的後現代隱喻。對新生物文明來說,摧毀一片草原,毀掉的不僅僅是一個生物基因庫,還毀掉了一座蘊藏著各種啟示、洞見和新生物文明模型的寶藏。
1.3 學會向我們的創造物低頭
向機器中大規模地植入生物邏輯有可能使我們滿懷敬畏。當人造與天生最終完全統一的時候,那些由我們製造出來的東西將會具備學習、適應、自我治愈,甚至是進化的能力。這是一種我們還很難想象的力量。數以百萬計的生物機器彙聚在一起的智能,也許某天可以與人類自己的創新能力相匹敵。人類的創造力,也許總是屬於那種華麗絢爛的類型,但還有另外一種類型的創造力值得一提——一種由無數默默無聞的“零件”通過永不停歇的工作而形成的緩慢而寬廣的創造力。
在將生命的力量釋放到我們所創造的機器中的同時,我們也喪失了對他們的控製。他們獲得了野性,並因野性而獲得一些意外和驚喜。之後,就是所有造物主都必須麵對的兩難窘境:他們將不再完全擁有自己最得意的創造物。
人造世界就像天然世界一樣,很快就會具有自治力、適應力以及創造力,也隨之失去我們的控製。但在我看來,這卻是個最美妙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