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知道了,紀河此前為什麼從未試圖向我亮明身份。
原來,當年,我輾轉從魔都被遣送到凇城,漸漸在林川憶的陪伴下,慢慢遺忘紀河這個人,遺忘挪威那個地方的時候,紀河一直都記得我,一直都深深思念著我。
隻不過,這份記得和思念,背後蘊藏著日積夜累的仇恨。
哪怕他在孤兒院先後結識了慕寒、慕綿和簡義,哪怕他隨慕綿兄妹一同被收養,哪怕他已經開始了新的生活,哪怕他母親和我外婆的逝去早已滄海桑田。
他依舊像是一條蟄伏在洞穴裏的毒蛇,暗自躲起來,偷偷遙望著罹宏碁所居住的高不可攀的山脈,時刻準備著跨過大海,爬上山崖,咬斷罹宏碁的命脈。
他時刻準備著,履行他童言無忌的承諾——找到我,殺了我——哪怕代價是賠上自己的性命。
而顏洛,幫紀河贏得了實現這一切的機會。
他們相識那年,本該是最純白的年華,卻偏偏他是經驗老道的小混混,她是即將出道的交際花。
早熟的紀河,當時急需給婆婆治病的救命錢,靠坑蒙拐騙偷維生。
青澀的顏洛,生母去世,繼父吃喝嫖賭抽,被賣給了高利貸抵債。
某次紀河出老千被捉到現行,地下賭場的人揚言要剁了紀河的手指,恰巧將他和顏洛關在了一起。
雖然顏洛比紀河年長,甚至很小就遭到了繼父的染指,卻終歸比不上紀河這種道上混的孩子冷靜。
直到紀河吃力地撞掉了倉庫裏裝白粉的藥瓶摔碎,撿起玻璃碴子喊她幫忙,她才停止哭哭啼啼,開始配合紀河割繩子。
但好死不死,繩子眼看被割斷,要剁紀河手指的小流氓卻回來了。
又好死不死,小流氓磕了藥,拿著刀警告了紀河幾句:“臭小子,等會兒再收拾你,老子先教訓一下這個出來賣還裝純的死丫頭。”
然後便抓著顏洛驚恐抗拒的腳踝,將顏洛拖到了高高的貨架後麵。
衣料被撕碎的聲音,皮帶解開的聲音,顏洛哭喊求救的聲音,交雜在一起,對紀河來說,是一場最好的淩遲。
他也想救顏洛。
可他怕。
不僅怕引來更多人,打不過對方,逃不出去,被剁手指,更怕沒法及時趕回醫院照顧病重的婆婆。
於是,他滿掌鮮血地掙開繩子,瞥了一眼乞求般望向他的顏洛,還是咬咬牙,悄悄溜出了忘記鎖門的倉庫。
而顏洛,明明可以出賣紀河,躲過一劫,卻隻是萬念俱灰地閉上雙眼,沉默著咬住嘴唇,落下了兩行清淚。
這就是顏洛曾經向我發出的控訴:“紀河十五歲那年,被人綁架過。我為了救他,被綁匪強奸了。而他呢,居然丟下我逃跑了。”
盡管紀河在出逃的路上,報警舉報了那間倉庫藏毒、並且倒賣婦女,但黑道勢力仍然不容小覷。
收養紀河和慕寒兄妹的婆婆去世後,紀河再次偶然遇見顏洛時,她已經成了風情萬種的交際花。
隻可惜,兩年後,那個秋意濃重的傍晚,紀河沒有第一眼就認出顏洛。
他隻是覺得頭發湊巧染燙得與我極為相似、戴著美瞳的顏洛,很像我。
當時,他正抱著一隻受傷的流浪貓,被一群虐貓暴走族滿街追著跑,偏巧撞在了顏洛接客的車子上。
早已被濃妝遮蓋了本來純透麵貌的顏洛,又一次解救了被追打的紀河。
她下車揪著其中一個綠毛暴走族的頭發,潑婦架勢十足地冷哼:“砸壞了這台車,你們賠得起麼?”
說完,便甩開暴走族,將紀河拉進了車子。
而當暴走族不甘心地吐著口水罵著“Bich”退散後,顏洛卻認出了紀河——那個曾經丟下他獨自逃跑的男孩。
恨意湧上心頭,她顫抖著狠狠推了紀河的腦袋一把:“居然是你?馬上下車!別耽誤我做生意!”
偏偏這句“居然是你”,讓紀河確信了顏洛就是我,我還記得他。
無數次設想過找到我殺了我的紀河,心間布滿了各種複雜的情緒,莫名想和顏洛套近乎,於是裝傻地明知故問:“啥生意?”
顏洛不耐煩地點了支煙,沒好氣兒地反問:“看手相,你信麼?”
“信阿。給我看看唄?”紀河伸出手,將混不吝進行到底。
顏洛卻以為紀河天真到信了她的話,歎息著抓過他的手,無奈地敷衍:“你很專一,喜歡一個人的話,一輩子都不會變。”
紀河立馬興奮地點頭:“對,我妹也說過,天蠍最專一。美女你什麼星座?”
“姐姐沒空跟你聊星座,趕快下車。”顏洛瞥著車窗外買小藍片的客人,凶巴巴地揚了揚眉毛,用力推搡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