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子奇於下午趕到了睢陽城下,令人驚奇的是,他沒有將唐軍的軀體拿出來威脅,張巡站在城頭怒視著他,知道情況不可能這麼簡單,他又想耍什麼詭計,便見從叛軍中奔出一匹高頭大馬,謀士手中那著一個長筒喇叭,對準睢陽高聲呐喊:
“城上可是張使者,素聞張使者忠肝義膽,愛民如子,對將士更是情同手足,誓死跟隨者更是不少,在下佩服,怎奈江山易主,使者誓死守衛,光彩照人,足以名垂千古,在下拍馬不及,隻是用雍丘數萬生民及家庭來換,使者可曾想過對得起他們!同樣是人,使者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就算是敵軍,燕國也可頌揚使者護國之心,可跟著你的數千弟兄呢,他們生不得家,死不得名,哀呼哀哉啊!”
這段話聽得張巡大腦一片空白,要不是雷萬春用力的抓著他的肩膀,許遠在一旁鎮著,他能從城牆上跳下去殺了此人,不是他怕人揭穿,自己一生行的端,做得正,有何隱瞞,隻是話語好生歹毒,活生生的揭將士的傷疤,要是知道娘子的葬地,估計還能挖了出來,好一個尹子奇,真是無所不用其極,殊不知,這些都是張巡逼出來的。
身後的將士更是繃著臉,青筋暴漲,他們並沒有被燕軍瓦解,反而更加的痛恨,恨不得撕碎他的嘴臉。但多少也影響了軍心,張巡毫無辦法,他不可能對罵,那豈不是承認了。
“使者怎麼不應,是心虛無言還是無話可說,那某就做做驗證。”謀士將喇叭一轉,對準大軍裏大喝:“將那三百條大唐將士的尊軀拉出來,讓張使者看看,他們是怎麼愛護自己的弟兄的!”
隻聽大軍後麵騷動,隨即是嗷嗷叫的狂笑聲,三百匹戰馬奔了出來,身後各拉著一個人形的軀體,早就血泥交融,認不得是誰,番軍高舉著彎刀在大橋外麵打轉,然後就像是參加表演一樣拉著軀體來到橋上。
有些軀體翻滾的掉到橋下,吊在半空中,被戰馬用力的掛墜著,這一幕讓城頭上的將士終於爆發出最強的怒火,恨不得燒穿蒼天,問問天理何在,尹子奇就是想告訴他們,強者就是天理,燕軍就是。
再鎮定的雷萬春都嘶聲大罵,許遠大口的喘息,怎麼都叫不出口,這是他的責任,史民差點從城頭上衝了下來,其餘將士更是將頭伸到前麵,箭矢狂射,可燕軍就在射程範圍外,怎麼都殺不了,無不氣壘的抱頭痛哭,片刻間,城頭上哀嚎一片,唯獨那個在崩潰中徘徊的人,張巡,他一直看著下方的弟兄,一動不動。
“二郎,某要出去,某要出去,殺光他們, 啊啊!某要出去!”史民立即跪了下來請求道,他知道,隻有張巡同意,才能打開城門,許遠能稍微冷靜一點,他知道這是尹子奇的激將法,隻是沒想到會這樣陰毒,可對於史民這樣的要求,他不能拒絕,但也不能答應。
張巡沒有回答,他的腦子全是那來回狂奔的騎兵,他們臉上狂傲的笑容,他們身後甩擺的軀體,一幕幕,一點點,一滴滴的融進他的靈魂,他突然開明了很多,像是什麼都沒看到一樣,竟然在將士驚顫的目光下轉身就走,頭也不回。
因為他明白了,自己肩上還有這數千弟兄,他不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他不配,這是戰爭的殘酷告訴他的,他明白,若自己意氣用事,那麼身後這些弟兄將會跟那三百弟子一個下場,他無比的清楚,自己要戰勝自己,當自己什麼都不在乎的時候,就能真正的什麼都在乎了。
他狠心的走了,而且是大步而去,然後放聲狂笑,敵人狠辣,他就要比他們更能陰毒,敵人陰毒,他就要比敵人更加歹毒,同時,他也要比任何人更加的能隱忍,隻有忍人所不能忍,才能做人所不能做,在他麵前,那些都是狗屁,隻有一個是唯一的東西,那就是在死的時候能守住睢陽,至少能多延長一點時間,那就什麼都放下,老子什麼都不要了,來吧。